答佛教雜誌讀者問


答佛教雜誌讀者問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原文版權所有 ©2007 坦尼沙羅比丘。免費發行。本文允許在任何媒體再版、重排、重印、印發。然而,編者希望任何再版與分發以對公眾免費與無限制的形式進行,譯文與轉載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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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7月,美國佛教雜誌《三輪》網絡版的“導師問答欄”請讀者向坦尼沙羅尊者提問,編者把收集到的問題轉給尊者,請他答覆後,在網絡上刊出。筆者徵得尊者同意,全文中譯如下:


1.TK321問: 從佛教角度看,如何克服抑鬱症? 祝福您。 TK

答: 第一步,參與一些益己益人的活動。這樣做,有助於你以一種肯定業力原則 [直譯:肯定善行價值的原則] 的方式,與人類重新建立起聯繫。舉個好例子: 下決心每天做一件布施。找那些顯然用得上你的幫助的人作布施——不管是金錢上的捐贈,還是時間、知識上的貢獻。一次不需要做很多。一開始你可以著重幫助那些平常接觸不到的人。你還可以找一位朋友加入你的這項活動,這樣可以幫助你堅持下去,直到看見自己心態開始發生好轉。

第二步,去野外停留一段時間,走出你的舊環境,從新的角度省視人生。如前所述,你可以找一位同情你的益友結伴同行,使你在野外的時間裡思路不致重蹈覆轍。 (傳統上,這是比丘或比丘尼們在禪修遭遇障礙時的對治法門,不過我發現它對在家者的多種抑鬱心態也同樣有效。)

第三步,等到你的精力與心理專注力開始恢復一些,接下來要學會把抑鬱症拆成小零件,分而治之。換句話說,不把“抑鬱”作為一個沉重的大難題來對待,而是學會識別抑鬱發作的具體症狀。這就要求學會觀察症狀的顯現與消失。一開始,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注意什麼樣的呼吸最有滋養感。隨著你試著維持那股滋養性的呼吸,將會開始注意到,抑鬱的陣發症狀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消失的,它們是怎麼影響呼吸和體內總的能量感,身體方面的症狀接下來又怎麼能夠引發一系列的心理症狀。 (我曾經有一位患抑鬱症的弟子,在抑鬱開始發作時,先是在胃部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他竭力抵制那種感覺,想把它推出體外,然而那樣做,卻使自己十分疲勞。隨著身體的疲勞,心理症狀成為主宰。因為這種交戰極其消耗精力,結果那一天他就會臥床不起。我告訴他,不要抵制那些症狀,而是試著使呼吸保持一種舒適的節奏,同時讓這些症狀在全身消散開去。他發現,隨著胃部那些不適感的消散,抑鬱的症狀也緩解了。藉著迴避硬戰,他沒有讓自己陷入疲勞。逐漸地,這些發作變得不那麼難以應付了。)

不管怎樣,要點是,學會如何觀察症狀,又不與之認同。抑鬱症與一切有害情緒一樣,你與之認同、指稱為我時,它便贏得力量。這意味著,你不僅必須觀察症狀的發生與消失,而且還必須觀察你在這場抑鬱症中投入了多大的自我感。一旦你能夠看見(1)你從抑鬱中得到的是什麼;(2)它怎樣不值得你的付出;(3)設想出另類思維方式,質疑以往構造自我身份的方式,改換方式,構造一個新的、更善巧的自我,也就是,成為一名觀察者,既能夠與這些症狀共存,又不為之壓倒。這裡的關鍵是,不僅觀察症狀,而且觀察給這些症狀增添力量的那些思維假設與思維模式。這使你能夠質疑那些假設,並且設計出新的思維方式,使你對那些假設的質疑生效。

因此這第三步當中,你對抑鬱症的內在問題的對治,是從兩方面進行的,既透過身——學習新的、更有滋養性的呼吸方式,引導體內能量的流動; 又透過心——學習新的、更有滋養性的方式,思考與構造自我感。

也祝福你。


2.elizabethg問: 佛教如何幫助戒除酒精與尼古丁的癮習?

答: 癮習的對治與抑鬱症的對治,方式差別不大。因此你不妨參考對TK321提問的答覆。

禪修——特別是觀呼吸——能使你在身體出現某些症狀、引發酒精或尼古丁的癮欲時,為你提供身體舒適感的替代性渠道,不跟著那些症狀走。它也給心提供一個安居處,讓心得以從那個角度,對推動你屈服舊癮習的那些症狀如何升起做觀察。你可以尋找線索,看某種渴求如何開始、它的發展階段、以及你對舊癮實際上可以說“要”或“不要”的那些選擇點。具體地說,這樣的觀察,能讓你質疑“我現在有這種感覺,為了消除這種感覺,唯一的辦法是屈服於癮習”的邏輯。如果你正確地禪修,它會助你在應付這種感覺的另類方式上,增長起素養。這種素養的一部分來源只在於,你允許自己設想: 其他途徑不僅是可能的,而且你能夠把握它們。癮習常常由缺乏想像力造成。你不能想像另類途徑,或者你不能想像自己能夠採納另類途徑。正確地培育禪修,能夠為你提供開啟這兩種可能性的堅實基礎。同時隨著觀呼吸培養起來的這種新素養對你表明,那些另類新途徑當中,有些是真實可行的。


3.raymm問: 佛教對於培養良好的新習慣,放棄舊時的壞習慣?

答: 我在對TK321與elizabethg的答覆中討論了一些基本的原則,因此不妨參閱。在此再講幾條原則:

首先,親近持良好習慣者。

第二,向這樣的人請教,他們是如何培養那些習慣的。坦率告知自己在戒除陋習時遇到的困難。

最後,學會客觀地審察你自己的行為 [業] ,注意你的行為何時有害,何時有益。如果你看見它們有害,不要嚴責自己,也不要自陷於過度的悔恨與否認中。只是注意自己對其果報感到不樂,因此需要改變那個因。接下來,針對同樣情形如果再次發生時你將如何思考與行動的問題,設想出另一種方式。把習慣的培養與放棄問題,當成一門技能來把握。回憶你擅長的任何一門體育或手工技能,觀想當初你是如何對那門技藝精通起來的。接下來,把同樣的態度,帶入到你的一切行動當中。在中部61當中,佛陀對他的 幼子羅喉羅給予了一些忠告 。他的教導看似簡單,如果你堅守這些原則,它們是行之有效的。


4.Justinhoneyford問: 佛教如何幫助我徹底戒除大麻,不再犯癮? 因為老實說,我現在寧可抽大麻也不願熬著,三年來我一直嘗試戒除,可一心只想大麻。

答: 試著不把你自己想成渴求的受害者。反之,試著看你正在做什麼,使這股渴求保持其活力。渴求通常仰仗這樣一句說詞:“我有如此這般的一組不舒服的身體或心理感受,能夠去掉這種感受的唯一方式,是抽點上好的大麻。”你看見這種想法升起時,就要試著換一套說詞。

首先,把那“一組”感覺拆解開來。它們非得一起來麼? 或者只你是習慣地把它們湊在一起? 試著對每一種感覺分而治之,它就不那麼咄咄逼人了。

善修呼吸禪定,特別是阿姜李所傳授的呼吸禪法,可以使人從中學會單憑著調息,對體內能量流加以調整,在面對身心的諸多不適感時,就有一個應付它們的支點。掌握這門技能,有助於拆解另一半說詞: 為了消除那種感受,唯一的方式是麻痺自己。因為你已經有了證明,存在另一種乾淨的能量源,那種能源的過患少多了。

有時侯,你可能發現自己退回到刺激渴求增生的舊習慣中,特別是當你未保持全副的念住或警覺時。不過,一旦發現自己這麼做,就可以用上述辦法連續拆解。那樣,它就不那麼有說服力,你也不那麼感到被牽制了。


5.TK321 問: 大家好。有什麼辦法在日常世界中有效地生起耐心?

答: 首先,確定你不在給當下,增添過去與未來的重負。換句話說,不要一味想這個不可忍受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多久,也不要推測它還會持續多久。否則,你會使當下沉重不堪,趨向崩潰。

因此,只專注你當下面對的事件。此時此刻,你能忍受麼?

那樣就把問題引向第二點: 你在專注當下時,要把注意力放在你能忍受的地方。那樣,不可忍受的那些側面在心裡就不會那麼沉重了。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對減輕這個狀況能夠做什麼的問題上——哪怕只做很小的一件事——而不是放在對那些擋路石的困擾不安上。

你做的善事有一天必有善果,哪怕它看起來微不足道,哪怕當下沒有顯示果報,將來必然會有結果——試著對此培育起信心。


6.b215y問: 我們為什麼說謊? 故意的謊言,被揭穿的恐懼,繼續欺騙的需要,對真相的迴避: 我們為什麼這麼做?

答: 因為有時候我們從說謊中獲得近期利益。未修練的心有一個普遍傾向,那就是,選擇凡是它能找到的權益之計,也就是寸光之利。

正如佛陀所說 ,智慧不單是一個了解某件事給出的果報將會是善是惡的問題。它更是指一種決策能力: 某件事即使你不愛做,但自知將引生善果,你能夠說服自己去做。某件事即使你愛做,但自知將引生惡果,你能夠說服自己不做。

當你想擺脫某個不善巧或不健康的陋習時,不能只看它的過患。還必須觀察,直到你看清楚: 自己從中得到的即刻便利是什麼。假若你看不見那個便利,你不會領悟。如果不領悟,你不能超越它。


7.3wishes 問: 有人告訴我,佛教中沒有神; 又有人告訴我,佛教一直是有神的。許多西方人似乎被那個無神說所吸引,但這是否是西方人的誤解?

答: 神祗在早期經文中是有的,但不是作為崇拜的對象,也不是必須服從的權威。他們與佛教所要解決的真正問題——如何修心,使之不再造苦——基本上是無關的。

早期經文中提到的神祗,範圍之大,從類似於 [西方傳說中的] 仙人、天使的樹精與天人,一直到自以為是宇宙締造者的梵天大神。這些神祗是因為過去的福德而投生於所在的境界,當他們的福德耗盡時就墜落了。 (你過去也可能是一位神,現在又回來做人了。記得這一點,有助於你對神祗不那麼有敬畏惶然之感。)

有時神祗有助益,有時沒有; 有時他們被形容為多智,有時卻被描述為無知、虛偽。 (有一段經文中提到,一位女樹精見到一位比丘從河裡沐浴後上岸,便從樹叢中出來向他求偶。 另外一段經文中 ,一位比丘在視相中看見一位自稱宇宙締造者的大梵天,便問他色界在何處終止,這位梵天反覆說:“我是梵天、大梵天、征服者、不可征服者、無所不見、無所不能、全權之尊主、製造者、創造者、主宰者、任命者與統治者、一切已生與來生 [有情] 之父”。這位比丘—— 不同於約伯 [譯按:見聖經約伯記] ——答道: 此非我之所問。最後,那位梵天抓著比丘的胳膊,把他拉到一邊,承認自己不知如何答覆,但不想當著崇拜他的下屬之面承認自己的無知,令其失望。)

因此,根據早期經文的描寫,諸神祗同我們一樣,並未脫離貪、嗔、痴。這一點上,他們遠不及佛陀與他的阿羅漢弟子們。早期經典建議我們,禮遇神祗,祝其幸福,這同我們對其它眾生的態度是一樣的。但經典並不建議我們服從神祗,或者只因為某個神靈在你面前顯現並主張某種教說,便加以信奉。佛教注重的是你自己的能力,你能否帶著對業力原理的適度信心,運用自己的智性。神祗是佛教宇宙風景中的一部分,但他們不一定是聖道的指南。


8.Dharmabum 問: 我有一個關於禱告的問題。當我們想要把某人牢記在心,祝愿他們得到護佑與安寧時,我們應當祈禱麼? 我們應當向誰或什麼作禱告?

答: 佛教——至少是佛陀教導的佛教——沒有任何你對之禱告的對象。然而,佛教的確建議你,應當把把他人包容在心,祝愿他們幸福、安寧。這項願望——特別是心處於高度入定狀態下發願時——力量比你所想像的還要大。它在世界上製造出更好的氣氛,當你有意識地給他人以良好祝愿時,你會發現更容易找到機會,真正地幫助他們。


9.Wondering 問: 我想把我的行為或思維的福德,轉送給另一個人,是否有可能? 如果有可能,我怎麼做? 謝謝。

答: 一般來說,福德的轉移要求:

(1)行福德者把一件善業的福德迴向給另一人。

(2)而另一人,在得知前者的善行時,有贊同之意。

如果另一人不知道、或者不贊同,該福德就沒有得到轉移。不過,你可以祝福他人,不論他們知道與否,都能夠利益他們。如果你與另一人的關係,可以讓你不帶尷尬或難堪地告訴他(她): “我昨天禪修了,”或者“我上星期為慈善事業捐了一筆款,把福德迴向給了你,”那麼儘管告訴他。如果關係不是那樣,你或者可以建議那個人同你一起行福德事,或者對那人傳佈慈心。

只有一種情形,不需要當面轉告,受者自動知道該福德的轉移: 那就是當後者已死亡並往生餓鬼界的情形。迴向給餓鬼的福德,如果他們贊同,據說可以自動收到。這是他們那個境界的食物。 該教導來自一部經(增支部10:177) 。其中有一位婆羅門來見佛陀,說自己一直在把福德迴向給死去的親戚,他想知道那些福德是否真的送到了他們那裡。佛陀回答說,如果他們是餓鬼,那麼就收到了。至於被供奉的親戚投生其它域界的情形,他迴向的善意本身,導致他自己的福德的增進。那位婆羅門於是問: 如果我的親戚當中沒有餓鬼呢? 佛陀答: 每一個活人都有餓鬼親戚。因此,要注意把你所有善業的福德迴向給你已故的親朋。


10.Juliana 問: 我妹妹對我既嫉妒又競爭。她的孩子們需要我時,我都幫過忙。她比我小十六歲; 我感到自己被當作了負面母親的投影。她過去敵視我的母親,如今母親年老有病,於是妹妹對她講和了……

答: 試著安慰自己,你為她和她的孩子們所做的善事,從長遠來看,將不會白費。不要讓她態度裡的毒素,毒害你的態度。


11.fcabitza 問: 假定惡行既已造成後,其業力不能夠影響生命。在佛教的道德觀裡,是否存在一種“公平”[justice]的概念(指類似於一報還一報、各人受其應得之回報意義上的公平)? 鴿子在老鷹的欺壓下如何保護自己(或者如何回應)?

答: 我們有時談論業力的公平性,不過業力的運作形式與我們一般理解的公平性並不對應。以下稍作解釋。

業是動機 [意志] 。每一時刻體驗的業力由三部分構成: 舊業的果報、當下之業、以及當下之業的果報。這就意味著,當下並非完全由過去緣定。例如,面對舊日的惡業果報,你可以採取一種善巧的互動方式,那樣做感受的苦,較之你若以不善巧方式作出回應將可能感受的苦,程度上要緩和。這就是為什麼,佛陀從未說某人因某個特定的業而“應得”苦痛。該業必然依其動機的質量生起果報,但是為了那些果報被體驗到,需要在它們結果的過程中,與之互動。這就意味著,過去作了壞事的人所受的業報之苦,在程度上不及被他傷害者所受之苦,是有可能的。如果他或她回心轉意,善修禪定,那麼當那些有害的業開始結果時,這位禪修者的新技能將會減輕該果報的痛苦一面,甚至有可能把它完全遮去。

另一方面,我們一般的公平感所依據的概念是: 整個事件存在著有始有末、情節明確的線索。在那樣的明確限定之中你可以計算,是誰挑起事端,誰作了數量為X的善事或惡事,誰做的事多於或少於X,等等。接著你可以作一個清算。不過,輪迴的初始點連佛陀也不能確定,事件的發展,沒有一個明確的起點。誰從他人那裡受了數量為X的苦,誰又必須賠償數量為X的苦,這筆帳你是算不清的。某些業在結生果報,另一些業在結生果報,兩者以某種方式在互動,就是這麼回事。由於我們在一天當中按照如此繁多的動機在行動——對於這些動機,我們有時完全清醒、有時只是半醒——因此每個人的業力種子庫當中存儲之業,量巨而質雜。這就是為什麼佛陀說,你要想追究業力運作的全部,不免會陷入精神困境。

這也是為什麼,佛教不怎麼以確立公平為職志。常常我們所做的糾錯之舉,本身亦不正確。因此,與其試圖糾錯,不如你盡量做對——以盡量無傷害的形式——並且盡量防止錯事的發生。

至於被老鷹攻擊的鴿子問題,佛陀允許比丘們在受威脅時,為了自衛可以還擊,但是他忠告說,不要屈服於嗔怒,不要對威脅者升起惡意。最重要的是,他們回擊時不應帶著殺心。同樣原則也適用於居士。這就意味著,你可以保護自己——只要你不破壞殺生、偷盜等戒律、只要你能夠保持心智清醒,把注意力放在終止他人的不善巧行為上,而不是放在報復上。做起來必須十分小心,但是隨著修練,並非是我們人類所不可及的。

重要的是必須記得: 如果你能夠想到的打敗老鷹的唯一辦法是破戒,那麼就讓他們贏得那一場戰役。如法句經所說,戰勝千人,不若戰勝自己。


12.mark 問: 感謝您藉著寫作與開示提供的教導。我是一名癌症科醫生,正在試圖理解: 如何把業力的教導應用於疾病的苦痛? 兒童晚期癌症的痛苦,如何與過去的動機相關?

答: 事情並非是,各人有一份業力的單本帳目,我們看人時,看見的是他們過去所有善業惡業的總帳。而是,我們應當把每一件舊業看成一粒種子,並且記得人人都有一個巨大的種子庫。有些種子發芽快,有些長久隨眠。同時,每個人隨著每一個有動機的行動,又在繼續製造新的種子。任何一個時刻我們看到的,只是那些當下正在發芽與結果的種子。我們不了解那個果報會持續多久,是否還會有與之相剋的其它種子正等著壓倒我們當下所見的種子。

就疾病來說,這意味著,疾病的痛苦是那些正在異熟結果的舊業與現業的種子的總和。該種痛苦可能很快終止,也可能長久持續。我們並無先見。我們不能說,此人活該痛苦,因為,在他或她的種子庫裡,可能有許多尚未發芽的善業種子。我們自己的種子庫或許也儲存著種種尚未發芽的怪異種子,因此即使我們現在沒有痛苦,也不能藉著業力原理,判斷自己高於正在受苦的人。這只是某個時刻誰的種子碰巧發芽的問題。

佛陀在討論自己的導師角色時,曾經以醫生自比,他面臨的疾病有三類: 一類病無需藥物亦將消退,一類病用藥亦不能消退,還有一類病惟用醫藥方見消退。如他所說,面臨某個疾病時,醫生無法了解它屬於哪一類,因此必須把它們都當作第三類加以治療。換句話說,你必須假定此人有帶來該疾病之痛苦的業——或許是前世的業——然而,它也許是即將終結的弱業,另一個在適當治療下允許此病消退的種子即將取而代之。

因此作為一名醫生,你應當視每一個病例有痊癒潛力,加以治療,哪怕那些明顯是晚期的病例。盡量使痛苦保持最低,因為患病不意味著那個人“應得”痛苦(見對fcabitza的答覆)。你自己要造善業,使得你將來萬一處在同樣情形下時,也能找到一位明智而有同情心的醫生為你治療。


13.DrJonno 問: 對待囚犯,您的立場是什麼? 最惡的人,難道也有一粒善種麼? 這又如何影響您對死刑等方面的思考?

答: 有關業力的教導表明,在每一個時刻我們都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動機。這就意味著——潛在地——任何人都可以從他/她的錯誤中學習,作出改變自己行為 [業] 的決定。

如何對待囚犯,可以從佛陀對僧伽成員設置的罰過方式中找到相應的態度。這些方式包括: 批評、卸職、強制道歉、與整個僧伽隔離等。每一種情形下,處罰的目的都是為了讓違犯者改過,而不是為了報復。換言之,我們希望被處罰的人學會改正自己的行為。我們不是要讓他為自己的錯事作出“償還”。然而,佛陀也知道有些人尚未準備好改過自新。這種情形下,他們被隔離出僧伽,一直等到能夠吸取教訓為止,這樣他們不會傷害僧伽的其他成員,把後者拖入其妄見之中。與囚禁對應的,是那些實在不肯悔改的人,那些人需要被關到不能傷害他人的地方。

至於死刑,故意殺人(或任何生命),在任何情形下都是沒有藉口的。殺死一個人,就切斷了此人改邪歸正的一切可能的機會。


14.Cassandra 問: 如果對輪迴重生持懷疑態度,是否仍可以視自己為佛教徒?

答: 要看你是什麼樣的懷疑論者。如果你心裡對輪迴重生之說徹底關閉,認為那件事絕對不可能,那麼就佛教當中你信奉的那部分,你可以視自己為佛教的同情者。如果你開明地認為輪迴重生有可能成立,但自己還不確定,那麼你可以視自己為佛教團體的成員。

順便說一下,對於輪迴重生,佛陀從未給出過經驗性證明。他只給出了一個務實性證明: 把輪迴作為工作假設,來做一項實驗。你在作日常選擇時,把輪迴當作實有,在這個背景下作選擇。看一看,這個實驗促使你培養的意、語、行是善是惡,養成的心理素質是善是惡。負責任的懷疑論——指對事情不確定、但願意化工夫了解其真相的那種——應當願意試一下那個實驗。


15.fcabitza 問: 西方式的佛法(指更多懷疑論成分、以禪修為中心、較少側重儀軌與上師),是否有可能? 從東方角度看,常以之為不如法。什麼時候會有一乘,擁有足夠的生命力,助禪修者滅苦?

答: 正如不存在一種純粹泰國式或中國式的佛法,對於是否會有一種純粹西方式的佛法,我表示懷疑。例如,泰系佛教當中就有廣泛多樣的修法。我選擇林居傳統是因為,與其它形式的泰國佛教相比,它的絕大部分行持就是禪修,儀軌形式較少。 (就上座部總體來說,不存在傳心印/灌頂 [Dharma transmission] 的傳統,這意味著它不以上師為中心,這一點與藏傳或禪宗教派中可見的形式不同。) 因此,你所主張的西方式佛教的特色,在一些亞洲佛教傳統中本來就存在著,並且已顯示其有效性。

你的主張當中未受檢驗的,是懷疑論那部分。 “懷疑論者的佛教” [Agnostic Buddhism] 這個詞實際上是一個悖論,因為“佛陀”的意思之一是“覺悟者”。佛陀覺悟了什麼? 他覺悟了因果律,也就是動機 [意志] 在造作體驗當中的作用——簡單說,即是業力原理。你若想從修持中獲得最大利益,那麼在修持早期、初嘗覺醒之前,必須把這項原理作為工作假設。業力原理解釋了修心的理由——動機 [業] 來自心,因果律確定了動機的可訓練性——並且,它讓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動機本身,也就是作為修練焦點的心元素。不把這些原理當成工作假設來接受,你的禪修很容易被雜念帶偏。

接受業力教導的基本假設,以之為信念,並沒有什麼真正難點,也沒有什麼反西方之處,因為接受這些假設所需的信念,並非是公然違背邏輯推理的那種。它們完全合乎情理,不過除非加以檢驗,你並不真正了解它們。所謂業是真實的,我們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的行為必有其果報,那些果報由行為所包含的動機所決定,我們可以從過去的錯誤中學習,使自己的行為更趨善巧: 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在生活中多多少少遵循的原則。佛陀只不過建議我們在一切意、語、行當中一貫奉行而已。對這個原理的信念要求你承擔責任,同時也賦予你改變人生軌蹟的力量——這股力量可以一直把你帶到苦的終結。

具有西方特色的佛法途徑將會逐漸發展出來,其中一些將行之有效,這一點我不懷疑。不過,懷疑論者的那部分——特別是不願一試上文中我對Cassandra 建議的實驗的那種懷疑論——是走不了多遠的。


16.diheaberlin 問: 我如何與一位導師確立師生關係? 是否直接問他願意做我的導師嗎?

答: 首先,你對這位導師要有充分了解,確信他/她體現了四種素質: 信念、布施、戒德、明辨。這就要求你仔細觀察他的行動,你自己也努力培育這些素質。同時,把他/她的教導付諸實修,看看得到什麼果報。如果遇到困難,就去問他。要注意他對認真的提問如何答覆,因為這是對一位良師的重要檢驗。一旦你得到解答,就把它用於實修。再遇到困難,回去再問新的問題。只要你覺得這樣的關係對你有助益,就繼續下去。那樣,你不需要問,就已經確立了師生關係,假若後來發現出了錯,也可以以最少的責難終結這個關係。

還有,對那些在你還未充分了解他們之前堅持要你作出終身承諾的導師,要謹慎。 (相關連接: 經文選讀——如何判斷導師)


17.stefan 問: 禪修會使我成為更好的人嗎?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我讀到,在亞洲,居家人禪修是很少見的。

答: 你這裡涉及了三個問題。

第一:“亞洲佛教居家弟子是否禪修?” 這取決於你所說的是哪一種佛教。在上座部國家中,認真的佛教居士都作禪修。至於絕大多數對個人佛教修持不十分認真的,他們當中也有人禪修。對每一個佛教居家弟子來說,無論亞洲也好,西方也好,問題只是: 對真正幸福的追求,他想多認真?

第二:“多數人不做的事,是否就是有益的?” 有許多善良、有益的行為,在這個世界上相當少見——布施、持戒、明智的自御,就說這幾樣——不過那不說明它不是好東西。你不能把多數人做什麼當成你在心智領域的指南。

第三:“禪修會使我成為更好的人嗎?” 當你正確地禪修時,你會變得更有念住、警覺、慈悲、明辨,因此隨著你的禪修,你變得更好,也更喜樂。禪修成果對日常生活的影響並非是自動的——就好比某人去健身房鍛煉,卻不用他練成的體力在家裡幫忙一樣——不過如果你決定把你修得的內在力量付諸於你的其它活動時,你會得益,你周圍的人也會得益。


18.howardmass 問: 是否存在一些生理或心理上的徵兆,引導你進入更佳的禪境,或者讓你知道你走對了路子?

答: 當你專注呼吸 [氣] 時,對哪一種呼吸對身與心有滋養、健康效應,要試著敏感起來。學會自由地調息——使它長些、短些、快些、慢些、深些,淺些,等等——直到你發現一種恰好的節奏。接下來,學會如何維持那股“恰到好處”感。接下來,觀想自己允許它在全身傳播。當你能夠維持那種全身覺知感時候,你在身與心兩方面都會得到禪定的滋養,那就是你的路子走對的徵兆。至於此後“下一步是什麼”,這個“下一步是什麼”來自於學會在任何情形下維持這股滋養感,既在禪修坐墊上,也在離開坐墊之後。這好比給果樹澆水。果子成熟起來,不是因為你停止澆水,把果子漆成熟狀。它成熟起來,是因為你繼續澆灌,同時對那株樹除了水之外還需要什麼,培養起了敏感度。


19.chris_gimblett 問: 親愛的坦尼沙羅比丘,我一直在禪修,至今兩年了,最近我的坐禪時間增加到 [一日] 兩次,每次半小時。我開始做一些栩栩如生的夢,有時讓人煩惱。這個情況是否不正常? 慈心祝福。

答: 一個有用的比喻是,把你的心看作一池水。早期階段的禪修使表面平靜下來,這就使陷在池水深處的毒氣上升、逸出。這個階段也許會繼續一段時間,不過完全正常,它會過去的。


20.denenbsa 問: 假定你發現修持中的禪定那部分使生活的其餘部分更糟(例如更不耐煩、發怒),是否停一段時間比較有益?

答: 把你的禪定方式拿來仔細審視一下是有益的,既要檢查你帶入禪定的動機(是否是為了逃避日常現實?),也要檢查你的具體修法。有些禪定修法,如果你沒有適當的指導,有可能激發起不善巧的情緒,因此你不妨以試一種比平靜或舒適的法門,例如給howardmass講過的觀呼吸修法。

至於你的態度: 你來禪定,目的不應是逃避生活的其它部分,而是學習一些技能,用來面對生活的挑戰,不受其苦。拿觀呼吸為例: 一旦你在坐墊上學會如何以滋養性方式呼吸,在你離開坐墊,面對當日事務時,要試著維持那種滋養性呼吸。如果你失去那種滋養感,不要責怪當日的事件。只是告訴自己,對自己的執取在何處,你學了一堂重要的課。接下來,下決心在那類事件再次發生時,更為謹慎、明察。


21.blueblessed 問: 我剛從第二次為期十天的內觀密集禪修班回來。不但平時那個寬容的我不見了,而且不管誰抱怨生活事件,我都不耐煩,以至於他們才講半句就被我打斷。我這是怎麼了?

答: 看一看我給denenbsa的答覆,那一位問的是同樣的問題。下次你去密集禪修,在最後一天試著花些時間培育慈心。


22.DharmaSeeker問: 佛教與佛教徒似乎在禪修時觀想身體的可厭、骯臟。為什麼? 既然它只是無常的俗定。

答: 問題的關鍵不是身體,而是淫欲。想一想人們的心被淫欲控制時做出的種種愚蠢、害人之事。如果你想把自己從那種奴役中解脫出來,就有必要褪除舊的習慣——即把淫欲的對象看成富有吸引力的舊習——把那個對象看個完整,看清楚皮膚下面是什麼。那樣,當你的淫欲試圖影響你時,你可以質疑它的真偽,你可以轉過來直接看淫欲本身,學會觀察它的運作。接下來,當你看見它如何地不可靠,它的誘惑與其過患相比得不償失時,你就能超越它。一旦那個禪修法門完成了它的工作,你就不再需要它了。

順便說一句,俗定的觀念無關緊要這個想法,要小心對待。誤用了它,會造成大損失。因此找一找身體的正面用途,也就是,身體的呼吸能量 [氣能] 是可以把握的,它引生強烈的喜感充滿全身,滋養心智,為聖道修行提供力量。同時,要審慎面對心藉用身體促生淫欲感與執取的傾向。佛陀總是要你從兩方面看事物,讓你善用俗定事物獲得最大利益,又不陷於它們的危險。畢竟,如果沒有俗定,就沒有終結俗定的聖道。故當善加利用。


23.meditator 問: 我修的是“無選擇的覺知” [choiceless awareness] 。據我的理解,只有體驗,沒有體驗者。然而當我專注寧靜時,似乎還是有一個與寧靜分立的“我”。我怎樣才能與寧靜合一,不再有“我”?

答: 除了一位徹底覺醒者,否則自我感在所有禪定層次中都以細微的形式存在。即使當“我”已經與對象融為一體時,仍然存在一種細微的自我感。因此,在禪修時你所要做的,是確保你的自我感有善巧性: 明智、慈悲、純淨。

此外,你應當了解,佛陀從未說過體驗者不存在。他也從未說過體驗者存在。反之,他建議把注意力放在當下升起的任何動機的品質上,明察哪些動機激發苦、哪些不激發苦。如果你學會避離造苦的動機,這樣做讓你對更細微的動機所引生的更細微的苦處,越來越敏感起來,那麼你的善巧的自我感,將會把你引向最終不需要造作自我感的地步。

與此同時,懂得動機包含著選擇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即使當你選擇不專注任何特定的對象,不圍繞該對象造作“我”時,那裡仍然有動機,仍然有選擇。因此對你如何理解“無選擇的覺知”,要作一些更細緻的觀察。如果實際上存在著選擇,你卻不以之為選擇,你將永遠不能從它們當中解脫。


24.mfranowicz 問: 佛教的目標之一是以平和心面對一切境遇,無情緒反應嗎? 還是說,能夠感受全部的情緒,但不執取它們?

答: 有關情緒,佛陀最詳盡的討論是在中部137。他一開始,描述了如何利用悲哀、喜悅、捨離等情緒作為聖道助緣。 (是的,哪怕悲哀也可以作為助緣,比如,當你想到自己尚未達到目標而為之難過時,該情緒激發你對修行付出更多的精力。)接下來,他描述了自己作為導師的相關情緒。他說,當他的聽眾不聽從他的教言時,他既無滿意感,也無不滿意感,他的心住於無擾、警覺。當他的聽眾聽從他的教言時,他有滿意感,但即使那時,他的心住於無擾、警覺。因此總結起來說,徹底覺醒者是完全沒有造苦的情緒的; 當正面情緒升起時,他/她亦不受牽擾。


25.herbert W Smith問: 怖畏的本質是什麼? 是否有明智的怖畏? 怖畏是否總是關乎未來? 如果處在當下,是否會有怖畏?

答: 怖畏有三種成分: 對危險的辨知,對面臨該危險的虛弱感的辨知,以及逃脫的欲望。有些怖畏是明智的,比如當你意識到自己未脫老、病、死,為將來不受苦迫的準備工作尚未完成時升起的怖畏。這種怖畏是明智的,因為它激發你審慎,投身於修行,使你能夠放開置你於虛弱與險境的那些執取。把你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當下,可以遮蔽怖畏——有的時候你可能需要那麼做——但是它不能斬斷執取。為了斬斷執取,你需要增強心的信力、精進力、念力、定力、明辨力,使它能夠牢固獨立,無需任何執取。

若想多了解這個主題,我寫過《遠離怖畏》一文,不妨一閱。


26.klimax 問: 作為一位富有洞見的多產作者,您對於如何促進西方人接受上座部佛教有何看法? 在《破碎的佛陀》一文中,達彌卡法師提供了詳細的看法,您是否有共見?

答: 有兩點必須牢記在心:

(1)上座部佛教不是一件我們試圖販賣的商品。這是一套修練心智、達到滅苦的體系。這個傳統歷經多少個世紀傳了下來,是因為它行之有效。如果人們不受其吸引,也許是因為他們尚未準備好修練。這不意味著修練系統需要改頭換面。

(2)上座部佛教並非是一個統一體。上座部佛教當中,有不少分枝似乎已失去原始的修練法門而迷失方向。自古至今接觸這個傳統的人當中,對它有所曲解、有所濫用者為數不少。據我所知,這種情形在任何人類機構中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都曾經發生過。作為個人,要看我們自己的決定,是做一個拾糞人,收集濫用本傳統者的錯誤,還是把時間用在尋找修練系統中仍然保存著的金子上。我鼓勵的是後一種,因為它助我們按照本傳統存在的目的對其善加利用。我們可以把其餘部分,留給其他願意採納的人。如果我們出去糾正他人,結果並不能收拾自己真正應該負責的那一攤,也就是我們內心的不淨。

我在泰國與上座部佛教的最初接觸,並不那麼激勵人心,不過我有幸遇見了一位導師——阿姜放-育提可——他本人的非凡範例,顯示出上座部佛教包涵著我在別處未曾值遇的寶藏。他的榜樣也激勵我相信,那個古老的傳統仍然行之有效,並且對我也可能行之有效。他從未自稱代表整個上座部佛教,在我成為上座部佛教僧侶時,也未被要求宣誓忠實上座部佛教的一切。我現在主要考慮的,是延續這個修練系統,把它傳給其他可能從中得益者。有關上座部佛教的誤解不勝枚舉,因此我的文字著重於對本傳統作盡可能準確的闡述。人們選擇這個修練系統與否,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不過我所要做的是確保人們至少在訊息充分的情形下作出選擇。


27.justinhoneyford 問: 在上座部佛教裡,我常有這種感覺: 作為在家修行者,就像是二等公民。我們只是做供養食物之類的事。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 就連佛陀在他的經文中也給人這種感覺。

答: 上座部佛教沒有公民,而是有自願者。布施是自發自願的。作為居士,假若你想把自己布施給禪修,是完全可以的。聖典中記載佛陀給居士作禪修開示的經文為數可觀; 還有的經文記載佛陀談到他的許多居家聖弟子。相應部還有一系列有關家主質多的經文,他是一位不還者。其中有的還提到他曾為比丘們說法。這部經不僅被比丘們記載下來,而且多少世紀以來由比丘們代代傳續。因此,這個傳統對居士並無不敬。

上座部佛教傳統當中,僧侶居士之別與內在潛力或價值並無關係。這是一個 禮物經濟 當中不同的角色與分工的問題。僧侶為了全力修行,放棄了金錢經濟中的一切生產角色。居家人支持他們修行,是因為他們作為居家人,得益於周圍有全職修行人的存在。當社會的價值觀混亂起來時,他們得以親近另類傳統——聖者的傳統——之中的修練者們,這個傳統崇尚人的內在善德,而不是他們的美貌、財富、社會地位。實際上,多數上座部居家護持者們認為參與這樣的交換是一種殊榮,較之不參與這種交流、沒有機會親近那些全力修行者的人來說,他們更富足。


28.MrKif問: 我可以信任一個收費教授佛教“課程”的組織嗎? 還是佛教應當免費傳授? 我不介意付錢上禪修課,但是想對佛教了解得更深入。

答: 法起始於布施。佛陀免費傳法,把它作為布施的一種形式。如果一位導師不能對他/她所傳授的布施之法身體力行,你要想一想他/她所把握的高深佛法又有多少。

當然,佛法免費傳授時,也不能保證是真品——某些經濟富裕、無須依靠他人的導師對佛法有奇思異想亦不無可能——不過免費的佛法,較之於包裝販售的佛法,更有可能忠實原始教義。


29.b215y 問: 為什麼很難找到像諾亞-列維這樣的導師? 他與聽眾的溝通方式很有特色,讓你不覺得自己是一位正欲入門的外人。他的語言帶著泥土的質感,使得一般的老百姓都能聽懂。

答: 良師不能夠批量生產。做一位良師需要誠實、正直——具備你在一位善知識身上應當找到的一切良好素質。佛陀對此列出了四項: 信念、布施、戒德、明辨。這些素質是不可能大規模生產的。如果你發現一位導師擁有這些素質,應當為之慶幸。常常有一位就足夠了。只是要確保你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向那位導師學習。多數人度過一生,未覓得任何良師。


30.bapanda問: 作一位小說家,因為言語不真,是否是妄業? 根據想像構思故事,是否等於說謊?

答: 小說的寫作,只要你做到以下兩條,即可算是正業。

(1)你表明自己的文字是虛構的(譬如小說開端常見的“本文所有事件人物純屬虛構”的免責聲明)那樣,該小說就不算是妄語,因為你一開始就承認描述的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東西。

(2)你在寫作時,帶著不刺激讀者的貪、嗔、痴的動機。反之,你嘗試激發起他們心中良好的素質,令他們在讀完後不僅有所娛樂,而且更有智慧、更具慈悲等等。


31.pema2 問: 我喜歡做白日夢,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世界裡,儘管這樣做增進我的創意,卻似乎不怎麼有念住。您對於念住與想像在靈修道上的價值,有什麼看法?

答: 想像的最佳用處是,想像你如何克服人生的困難、修行的困難。換句話說,你試著想像行動的可能性,接著加以實踐,看是否引生你希望在內心深處找到的真樂。這樣的想像有目的性,因為它開啟新的可能性。沒有這種想像,禪修就變成一個枯燥、機械的過程。

至於“失念”的想像,你得問一問自己,除了短暫的快樂之外,你從中實際能得到什麼。生命太短促了,不要迷失在不能提供持久幸福的活動中把它虛擲。


32.Rond 問: 我了解佛教有關世界是幻覺的概念,不過,既然物質存在與在其中的行動是不可忽略的事實,那麼對於在現實的虛幻之中確立意志奉行他的法,佛教徒又怎麼解釋?

答: 佛陀從未說過世界是幻覺。他的言教當中看上去離那句話最接近的,是他說,如果你在受、想、識等東西裡尋找任何實質性的精髓,就好比在一團泡沫、一個氣泡、一座海市蜃樓、一株香蕉樹、一場魔術表演當中尋找實質性東西一樣。他並未說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即使香蕉樹也有其真實性——而只是說,你不能把長久的幸福建築在那些東西上。

關於我們對世界的體驗,他說,重要的是要了解,它是我們的行為與動機的產物,而且我們透過非善巧行為造成的痛苦,是一個真諦。它不是虛幻性的。以滅苦的方式行動的潛力,也同樣是一個真諦。這就是他的四聖諦之中的兩諦。因此,我們必須確立意志,使我們的行為與動機盡可能善巧,這樣做,既使得我們能夠在世界內部活命卻不造苦,也使得我們最終能夠從行為與動機當中解脫。那是件善事嗎? 它真正可能嗎? 除非你真正確立探索的意志,是不會知道的。


33.AUGUSTpg2 問: 雖然我似乎懂得了緣起和空無內在實質性的概念 [緣起性空] ,我卻不喜歡empty [空性] 這個詞。您能建議別的詞嗎? 我想到 ephemeral [瞬逝] 和insubstantial [無實質] ,那兩個詞怎麼樣? 我愛讀您翻譯的眾多經文,謝謝。

答: 不客氣。

佛陀以兩種方式使用“空性”這個詞。從禪修角度,他講的是定的精細層次,在其中空無低等定力層次裡存在的細微張力與擾動。從感官體驗角度,他講的是,我們的官感與其對象都是空無“我”或“屬我”——換句話說,那裡沒有什麼內在的“我”或“我的”。

至於蘊涵“空無內在本質” [性空] 的那種“空”,那是後來由龍樹提出的。當時他與另外一些佛教哲學家辯論,那些人說,每一種體驗都具有內在本質。他的反駁是,假若事物有內在本質,就不會升起、消逝。更重要的是,假若苦有內在本質,就不可能從中獲得解脫。基本上,他想要表達的,就是佛陀已經用更簡單的話說過的: 事物依緣而起。 (龍樹本人,當他把常規層次上的空性等同為緣起 [dependent co-arising,十二因緣] 時,就繞到了這裡。)如果你想從苦中解脫,只要終結它的緣,那麼作為果報,它就會止息。

因此,如果你不喜歡這個語境裡的empty [空] ,可以用conditioned [依緣] 替代,因為這個詞有一個實用性。它把你指向那些因與緣,特別是你力量所及範圍內的因與緣,你可以朝著正面方向改變它們。 Insubstantial 與ephemeral的意思無非是: 事物變化得快速。它們沒有告訴你,朝哪裡看才能獲得解脫。


34.equalizer 問: 您對印度教的“不二”之道 [Advaita path] 有什麼想法? 其精髓:“我就是那”。換言之,我,融合在真、覺知、純淨的意識、梵、或佛性當中。且不論它是哪個教,它與您所代表的修行道之間,本質上是否存在調和性?

答: 佛陀教導說,以任何方式定義自我——哪怕以純淨的意識、或是佛性、還是別的——等於是限制你自己。而且這樣做,妨礙你觀察自己內心因果的運作方式。你若自認性惡,就不會相信自己有培育善法的內在資源。如果你自認性善,則難以理解心的善惡狀態何以不穩定、有賴緣起: 常常這導致自滿,以為你內在的善將會照應一切。

因此,把關於本性或認同的思考放在一邊,佛陀建議說,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即刻當下的問題上: 出於自身無明,不懂得苦因及如何改變行事方式達到苦的止息,你在給自己造成無謂的苦迫。當你沿著這條道走到終點時,將會證得徹底、非緣起、超越時空的幸福。正如我的一位導師阿姜蘇瓦特曾經說,達到非緣起的幸福時,究竟是誰在體驗、或著它是什麼,就不成其問題了,你不會為此議辯。


35.ananda 問: 當今這個時代,徹底覺醒是否可能? 現在那些高年資導師們,多數人老老實實地說,他們仍然走在修行道上。現有的教導和對經典的詮解,難道不因此值得嚴肅質疑嗎?

答: 我不能替其它傳統發言,不過在泰國林居傳統當中,有數位阿姜——有些相當年輕——被承認已證得徹底覺醒。因此它仍然是可能的——如果你全力以赴。


36.jumpalagi 問: 經常看見awakening [覺醒] 、enlightenment [開悟] 、nirvana [涅槃] ,這幾個詞被替換使用。它們是否真的可以互換嗎? 如果不是,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 了解這一點重要嗎? 謝謝。

答: Awakening和enlightenment,這兩個詞都被用作巴利文/梵文bodhi一詞的英譯。菩提尊者[Ven.Bodhi]或許可以說對這個詞具有專門的興趣☺,他選用 enlightenment,因為巴利聖典中bodhi一詞經常與光的比喻相關。我選擇awakening,既因為它最接近bodhi的巴利詞根的涵義,也為了避免與十八世紀European Enlightenment [歐洲啟蒙運動] 中的用詞混淆起來。

Nirvana是徹底自由。Bodhi是趣向它和發現它的體驗。兩者區別的重要性只在於,趣向自由體驗的體驗,對於估測該自由是否徹底,有其重要性。正如一部巴利經文中說,首先是法住智 [直譯:法的有規則性] ,接著是涅槃智。在佛陀對自身覺醒的敘述當中,法住智包括了宿世智、生死智、漏盡智 [直譯:對前世的智識、對眾生如何隨其業力死亡重生的智識,對欲、見、有、無明如何止息的智識] 。在其它經文的記載中,法住智意味著緣起智,簡要說是知見了,對因果的"無明"如何引生不善巧的動機 [intentions] ,而對因果的明了又如何導致一切動機的善巧,直至一切動機 [業] 的終結。只有對動機獲得此等洞見,覺醒[awakening/enlightenment]才是真實不虛的。只有那時,才會有徹底的自由,即,真正的涅槃。


37.millionmeditatorsit: 二零零七年九月十五日,全世界超過一百萬的人將為和平而靜坐。請您加入我們,並且邀請您的朋友加入好嗎?

答: 我和朋友們每天為和平而靜坐。不過謝謝你的邀請。


38.bohemeanne問: 我丈夫對色情材料有癮癖。有不少基督教網站為戒除這種癮習提供幫助,但我找不到可以幫助他的佛教網站,您可否介紹一二?

答: 傳統上,佛教對淫欲的對治是觀身不淨: 看清楚,一切人體——即使是表面上最具吸引力的人體——是由種種醜陋部分構成(想像把你的所有內腸取出,展示於餐桌的情形); 並且,觀想一切人體都不免將化為死屍。若想更多了解這個禪修法門,可以在 www.accesstoinsight.org [通往內覺網站] 檢索“Body” [身體] 、“Asuba” [不淨] 、“Sensuality” [感官欲樂] 等條目。除了上述查閱涉及的內容外,該網站還有一份《身隨念》的經文選讀,以及阿姜蘇瓦特開示集《一握之沙》裡的一篇《我的這個身體》。 (那份經文選讀顯示出,早期佛教談到身體這個主題時,並非完全採取負面態度。)

我本人無互聯網連接,不過有人告訴我, www.luangta.com 網站有一組死亡腐爛的屍體圖片,作為這類觀想的輔助材料。傳統上,不淨觀是在一位有經驗的導師指導下進行的,因為如果做的不善巧,可能引生一些極其壓抑沮喪的心理狀態。

對治淫欲的一個不太傳統的做法是,修練無量慈心。養成這樣一個習慣: 一見某人的圖片,就祝愿此人找到真正的內在寧靜。一旦這個修持成為習慣,再看色情圖片會有不樂感,因為,眼看這位你衷心祝愿擁有真正幸福的人在作這等糟蹋自己的事,會升起極度的不諧合感。

若想更多了解無量慈心的修法,可在“通往內覺”網站中檢索“Metta” [慈心]名為“Merit”的經文選讀


相關連接:

http://www.tricycle.com/ME2/dirmod.asp?sid=&nm=&type=news&mod=News&mid=9A02E3B96F2A415ABC72CB5F516B4C10&tier=3&nid=1A3498B8BA444D8481270912E2F7011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