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父母》 - 阿姜 蘇美多
《感恩父母》
阿姜 蘇美多 著 / 法觀法師 翻譯
《 序 言 》
一個人應當要奉侍父母親的五種方式:
受了父母養育之恩,我當奉養雙親。我當代父母之勞 。我當保持家門良好的聲譽和傳統。我當不負父母所賦予的一切,奮發向上。父母過世之後,我當將自己修行的功德法益回向給他們,作為供養。
《長部》第 31 經—— ( 教授 屍伽羅越經 )
這是佛陀基於,一個意念清楚的人有可能對父母存有的真誠和感恩之情,所作的開示。不過,卻因為兩個原因——要不就是父母親的負面特質;要不就是社會價值對某些人的忽略,或個人對強有力影響並幫助我們的那些人的一種忽略態度——因而,並非每一個人都能有這樣的真誠和感恩心。身為成年人,雖然說我們對一些境況經常會有的反應,可歸因於父母的影響——這當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以某個層面或某個部分來說,我們承認這個情況;不過我們應該在這個範疇作更適切的思考和探究才是。
底下的正文是編輯自阿姜蘇美多在一九九四年十月的某一天,於阿瑪拉瓦第佛法道場所作的一場開示,一個斯里蘭卡人的團體請求在那一天專心投入於對父母親的憶念。這是為了增長這種感恩的覺受,以支持我們日常的實踐與奉行。
( 這本小冊子的印行(英文版)來自一位英國佛教徒的贊助,她希望藉此佈施的功德回向給她 的孩子——年幼時就過世了。願她的發心供養,能為自己帶來喜悅與心的自在。)
阿姜 蘇美多是上座部佛教的一位比丘——獻渴譴於斯里蘭卡和東南亞的一個佛教傳統。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它清楚而實用的教導,已然在西方被視為導向明白與平靜的根源而廣受歡迎,而且在我們當前這個時代的嚴格考驗中屹立不搖?
阿姜 蘇美多自己是個西方人,一九三四年出生於美國 華盛頓州的西雅圖。一九六四年他離開美國,而於一九六七年在泰國東北的 儂凱省受了比丘具足戒。之後沒多久,他前往依止阿姜 查學習——阿姜 查是一位泰籍知名的禪修大師,他住在烏汶省巴蓬寺這個 森林道場。阿姜 查的道場是以嚴厲樸素的風格和強調簡單直接導向法的修行而聞名;而阿姜蘇美多在被英國僧伽會( the English Sangha Trust )邀請而開始和其它三位阿姜 查的西方弟子住在倫敦之前,他待在(泰國)這個環境總共有十年的時間。
英國僧伽會的目標,是為了在西方,建立起出家比丘訓練的良好條件。他們在倫敦的最初基地,漢普斯特佛教精舍( Hampstead Buddhist Vihara ),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但是,慢慢地他們覺得若能再有一個更寧靜的鄉間環境會更好,而 使得僧團想要 在英國建立一處森林道場。一九七九年,這個目標達成了,在西薩斯克斯( West Sussex )有了一棟破舊荒廢的房子,這就是隨後為大家所知的戚瑟斯 特 佛法道場( Chithurst Buddhist Monastery )或者 Cittaviveka (義為:心的遠離)。
由於有了一個合適道場的基礎, 僧團的人數開始穩定地成長;而且也開始承擔尼眾( siladhara 十戒尼)的訓練工作。由於希望能夠過著道場生活的、或者想要幫忙護持的人數日漸增加,促成了在英國以及海外幾處分院道場的設立;一九八四年更建立了一個大規模的教導中心——阿瑪拉瓦第佛法道場( Amaravati Buddhist Monastery )。這是阿姜 蘇美多常住的地方,很多編輯在書上的開示也都是在這兒講的。
阿瑪拉瓦第佛法道場剛好位於賀佛夏郡靠近 赫 美.漢普斯特的大葛德斯登村外。這是一個道場也是一處靜修(閉關)中心,歡迎對佛陀的教導有興趣的人前來。如果來訪的人想要在團體裡住下來並且接受戒律、 覺知和 服務的訓練,也可以留下來成為道場的客人。由於義工的投入和捐款,阿瑪拉瓦 第出版 工作的持續進行,也是我們為您服務的一部分。
阿瑪拉瓦 第已經 出版了其它好幾本也是阿姜 蘇美多教導佛法的書,我們也流通很多阿姜 查以及 其它法師的書與人結緣。如果有需要當前流通書目的,請您附上寫好姓名地址的回郵信封,寄到 Amaravati Publications, Great Gaddesden , Hemel Hempstead, Hertfordshire, HP1 3BZ, England.
《 感恩父母 》
在阿瑪拉瓦第這裡,又是特別的一天,吉祥的一天。今天早上你們很多人在這裡進行傳統的供養,並且為父母親作了些特別 的回向 —不論我們的父母已然去世或仍然健在。在這一天,我們的心 存唸著 katannu kataveti —這是巴利文,是「 ( 知恩而 ) 感恩」的意思。對於生命而言,「感恩」是一個正面而積極的響應;發展「感恩」,我們特意地將生命中加諸我們身上的一切美好事物,通通帶進我們的意識當中。因此在這一天,特別是我們記起父母的一切德行與美好,我們 去思惟它 。我們不去想他們做了什麼錯的,取而代之的,我們特意選擇去回憶父母給予我們的一切美好與慈藹——即使對有些人而言,他們的父母並非一直都是那麼地寬大包容。這是一年當中,我們以這一天,心存感恩來回憶我們的父母,來回想他們曾為我們所做的所有美好的事。
沒有「感恩」的生命是失卻了歡喜的生命。如果我們沒有可以感恩的,那我們鐵定要憂鬱度日了。 沈靜 下來 思惟思惟 吧!如果生命就只是對我們所遭遇到的不公平和不公義,不停歇地抱怨和呻吟;如果我們不記起任何加諸我們身上的好事,而盡記得一些壞事的話——那可真是「鬱悶」到家了,在今天這早已不是個稀罕的問題。每當掉入這種鬱悶當中,我們就無法去憶念任何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某個東西就卡在腦筋裡,無法去想像要如何重拾快樂;我們總認為悲慘的事就永遠在那兒。
在斯里蘭卡,在整個亞洲,「感恩」是傳統文化的一種美德;人們高度地重視並能積極培養。能夠奉侍父母親被視為生命中一種很大的祝福。這對於來自西方文化背景的我們而言,會覺得蠻新奇的。畢竟西方的價值觀是有點不同。
我們很多人都有著幸運的生命,不過,出生在幸運的國度,我們卻傾向於將很多事物都視為理所當然。我們的確蒙受了恩典和利益,和世界上許多人們所能期望的比較起來,我們的生活是好太多了。當人們住在像英國這樣的地方,實在有很多值得感激的,很多覺得要感恩的。
我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父母親是如何地付出他們的生命來照顧我和我的姐姐。當我還年輕時,一點也不知道感激。一個生長在美國的小孩,我們從沒想過這回事,我們將母親和父親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我們無法瞭解,為了照顧我們,他們得犧牲什麼,他們必須放棄什麼。只有當我們長大了,當我們為了自己的孩子或某個人而放棄一些事物時,我們才開始讚歎父母,才開始覺得感恩我們的父母。
回想我的父親,在一九二九年世界經濟大蕭條之前,他是位滿懷理想的藝術家。然而二九年的大蕭條來臨,父親和母親失去了一切,父親必須找 個其它 能餬口的工作 -- 於是他去賣鞋子。姐姐和我又在那時出生,他得拉拔我們,很辛苦。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開打,父親因年紀太大而沒有被徵召入伍,但他想要盡己 之 力支持戰事,於是他在新西雅圖的一家造船廠擔任裝配工的工作。他並不喜歡那個工作,不過那是他能幫上二次大戰的忙的最佳方式了。大戰之後,他回到他的鞋子生意,他成為一家零售商店的經理。當我長大些時,曾和父親聊過,其實他從沒真正喜歡過那個工作,只是他覺得自己太老無法找到另一個職業。父親犧牲掉自己的愛好,主要就是為了支持我的母親、姐姐和我自己——支持這一家的生計。
我能有較大的選擇和較好的機會——以我這一代來說,當我們年輕時,我們有著完全寬廣的可能和機會在那兒。然而我的父母親並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那一代必須為生活而忙,很年輕時就得開始工作。他們並沒有超出一般謀生方式之外去發展的機會,只是沒機會,否則他們都有這個能力的。
一九五○年代我就讀大學時,當時的時尚 流行讀 心理學。當時有個趨勢,將生命中不對勁的、不好的每一件事都歸咎於母親,完全集中在母親身上,過去母親做了什麼而導致「我」現在的受苦。我當時不瞭解其實對人類而言,「苦」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我的母親當然不十全十美,當她生我的時候,她到底不是個圓滿覺悟的人,因此自然就還有很多事她得改進的。不過一般來說,她的奉獻、承擔、愛和照顧關心都從來不少——而她一心一意的主要工作,就是盡其所能地讓我的父親、姐姐和我的生活,都能過得越好越快樂。這是完全的奉獻,她自己所需的,卻總是那麼一丁點。因此當我回想到這些,對母親和父親的感恩之情,從我的內心生起。年輕時所認為的他們的種種不是,常常佔據我的心;現在呢,我很難再能想起任何他們的不是了——這些根本一點都不重要了,我幾乎不會再去想起任何。
你看,在我們年輕時就養成的這些習慣性的認知和想法——如果,我們繼續順著這種慣性的力量,老是被它制約,依舊或多或少地陷在各種灌輸在我們身上的觀念、想法的話,那麼這些習性就會在我們稍為年長一些時,支配著我們的意識生命。幸好,我們長大成熟了,我們瞭解到,不論是在看待自己或是如何看待他人的方式上,我們可以更加善巧、更有智慧地去培養、去調整。佛陀鼓勵我們去想想我們的父母、師長、朋友……不論是誰,為我們所做的美好事情;而且,與其讓它只是偶爾地記起,我們要特意地 去思惟它 ,長養它,特意地將這些憶念帶入我們的意識當中。
我在泰國出家,非常 幸運能 遇到我的老師——隆波 查,他成為在我生命中「感恩心」的催化劑。當時我三十三、四歲吧,我必須說,感恩心還不是我生命經驗中的一部分。我仍然被我自己——「我」想要的,和「我」的想法——所緊緊纏繞。然而在幾年佛教僧侶的訓練之後,大概是在道場生活的第六年吧,我的心更加開闊了,我更加瞭解自己的心,我開始深刻地體認到什麼叫「感恩」。
在我遇見隆波 查之前 好多年,我就已經是個佛教徒了。二十一歲那年,佛法開始吸引了我,我對佛法生起非常大的興趣和信仰,同時渴望能夠展開修學。但仍然是一種「我」在做、「我」在研讀、「我」嘗試著修行佛法的觀念。出了家,依然是被「我想去除痛苦,我想開悟」這種心中的意欲所支配。我不太關心其它人、我的父母親、甚至當時自己 依止學習 的隆波 查。他幫助我的學習當然很好(「感謝您」),但這並非一種深切的感恩。
以前有一種自大,不大愉快的那種自大:我有那種好像「生命中所得到的都是我該得的、都是別人欠我的」的想法。當我們成長於中產階級的背景,我們總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父母親努力工作來讓我的生活更舒適,而我卻認為他們應該更努力些,我覺得應該得到的總比他們給我的還多。雖然這並非意識層面的想法,潛在的態度卻是「這些都是我應得的——接受這些並沒錯,別人應該給我這些的,父母親本就應該儘可能如我意地讓我的生活過得好」。因此從這樣的觀念延伸而來,我也會認為:「教育和引導我,本來就是阿姜 查的『責任』!」
有時我會有「我的存在對道場而言,是個很大的祝福並且是很有價值的」的這種自大。並不是說都在意識層面去起這個念的,只是當我開始靜思時,可以在自己心中看到這種自我,而開始對這樣的「 覺知遲鈍 」生起覺知。我們竟可以那麼地認為理所當然,不但如此我們還抱怨:生活不能如我們想像地那樣好、那樣豐足、那樣充滿恩典,或者認為別人總是比我們還更好。
在泰國時,我精勤地 修習著 、堅定地過著道場生活。一般而言,出家僧侶過了五個雨期安居,就不再被視為新學,可以自行修學了。我覺得 能跟著 老師修學是很好的,不過當時我還是想離開,自己修行,因此我從泰國的東北部離開到中部去。又是在一個安居之後,我動身到印度朝聖,那是大約在一九七四年,我決定以行腳比丘的方式來朝聖——行腳是指,用走路的,從一處到另一處,把它當作自己出家修行磨練的一部份。有人供養我從曼谷到加爾各達的機票,我就以加爾各達作為起點,帶著我的缽和衣開始行腳;而因為我 不捉持金錢 ( 指的是持這條戒 ) ,因此身上並沒帶錢。在泰國是容易的,但在印度要這樣帶著 缽 行腳而不帶錢,似乎還是挺嚇人的。然而,這五個月的印度之行,終究是一段相當的冒險經歷,一段令人歡喜的記憶。托缽僧的生活在印度是行得通的。在所有國家裡面,它本來就應該行得通吧,畢竟那是佛陀 一代住止行 化的地方。
大約在那個時候,我開始想起隆波 查。我的心開始認知到他已然延伸到我身上的慈悲。他接受我作他的徒弟,照顧我、關心我、教導我,幾乎無所不至地幫助我。他具備了一種屬於他自己獨特的典範。如果你想做好一個出家人,你會想要像他一樣。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類——帶給我鼓舞、啟示,一位我想要傚法的人——我必須說,很少有人讓我生起這種感覺的。我在美國時,一般男人所風靡的偶像,並不是那麼吸引我;約翰 ? 韋恩、艾森豪威爾總統或者是理查德.尼克松總統,都不是我所想要傚法的對象。電影明星和明星運動員,人們也為之瘋狂,而他們當中並沒有人能對我有所激發。
然而就在泰國,我遇著了這位出家人。他個子不大,我甚至還比他高上一大截。當我們在一起時,有時會令我驚訝,因為他具備了令人為之側目的巨大風采。儘管他不起眼的個子,他似乎總比我大得太多。那是吸引人的,那種力量,這個小個子所散發出的那股氛圍——我並非真的認為他是「小個子」,我一直將他當作一位「巨人」,而這正是因為在他一生當中的「慈悲」( mett ā)。他是一位具備巨大慈悲的人。他的慈悲感召了人們來到他的跟前,他就像一塊磁鐵一般,人們樂於親近他。因此,每到傍晚,或者任何可能的時機,我總是過去他的 寮 房看他;我想把握每一個可以圍繞在他身旁的機會。我發現大部分的人也都有這種情形,想接近他。在泰國,他有非常多的追隨者,泰國人和西方人都有,就因為他的修習「慈悲」( mett ā)。有一次我問他,到底在他身上有什麼法寶,總是吸引人們來親近他?他說:「我把它叫做我的磁鐵」。他是十分有魅力的,他具足了熱情洋溢、光芒四射的特質,因此人們成群地聚集在他身邊。他利用他的「磁鐵」吸引眾人,他 好能夠 教導他們「法」。這就是為什麼他使用了這種在他 身上具 足,能令眾人狂熱追隨的魅力——這種特質:不是因為他的自我,而是為了幫助人們。
對於他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的內心生起莫大的感恩之情——他以自己的生命 引領著 在家居士以及像我一樣難調伏的僧侶們——我們被自己的貪慾、疑惑、意見、自我的觀點給緊緊束縛住,而他卻一直容忍著我們這些無止 盡製造 出的麻煩。要能堪受日以繼夜被無盡惱人的人們所包圍,這是需要具備真正的慈悲心( mett ā)才可能做得到的,而他做到了。其實他大可找個好地方過著平靜生活的;而那也是我當時想做的:我想要成就覺悟,那麼我就可以自在地,在一處寧靜美好的地方快樂地過著平靜生活了。我想要道場裡的每一個人都能和樂共住,大家都能合得來;每個人都能和我和諧相處,而沒有任何衝突或摩擦。然而在泰國的道場,總有一堆的問題和困難。其實 在律藏當中 ,我們也可以看到,各種因為比丘犯了過失而導致 佛陀制戒的 緣起故事。有些戒律就是為了防止出家人做出糟糕的事而制定,畢竟在佛陀周圍還是有一些惡性比丘。
佛陀成就正覺之後,第一個念頭覺得「法」太深微難解了,沒人會懂,沒有傳法的理由。根據傳說,之後一位天神前來,說道:「為了眼中少塵眾生的福利,請 世尊教示 正法吧。」於是佛陀以他強有力的心深思,什麼人可能瞭解正法的教導? 世 尊想起早期教導他的兩位老師,但是佛陀以神通知道他們都已過世。接著,他記起之前曾和他一起修行卻離他而去的五位朋友。由於悲憫之心,佛陀找到了這五位朋友,並且 闡 示了四聖 諦 ——這便是光輝奪目的初轉法輪。對佛陀,我生起了感恩之心!這是令人驚嘆、不可思議的:此時此地的我,在這裡,在這個世紀,仍有聽聞正法的機會,並且,這個純淨的教法依然存在世間。
而且,有像阿姜 查這樣 一位活生生的老師,這可不只是彷彿禮拜一位二千五百年以前的先知而已,而是真實地接續從佛陀他自己一脈相承下來的傳承。或許是因為朝 禮這些 佛陀聖地的關係,在印度時,感恩心開始變得非常強烈。走訪過這些地方,然後想到在泰國的隆波 查,我記起我之前是怎麼想的:「我已經完成了五年 的依止學習 ,現在我要離開了,我要展開我的冒險之旅,做我想做的,離開這位老人視線的監督。」我瞭解到,事實上我是逃離的。當時有很多西方人來到我們泰國的道場,我不想被他們煩擾,我不想教他們也不想為他們翻譯,我只想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想被他們弄得苦惱。我是因為這個非常自私的動機而想離去的,緊接著我就離開了隆波 查和這些不會講泰語的外國人。隆波 查並不 會講英語,而當時,我是唯一能為西方人翻譯的。
當我感受到這個「感恩」,我只想做的便是回到泰國,將自己交給阿姜 查。我怎麼能像這樣地回報師父呢?……我身上沒有錢可供養,何況這也不是他會感興趣的。然後我想,唯一會讓他感到高興的就是,我自己做好一位好的佛教僧人,並且回去幫他;他想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以這種想法,離開待了五個月的印度,回到泰國並將自己交給了我的老師。這是一種歡喜的供養,沒有一絲勉強,因為這來自於「感恩」,感恩我已然接受到的美好事物。
從那時開始,我發現自己的禪 修練習開始 進步。過去,嚴重的自私砸得我一身:「我」想得到什麼,「我」渴望和諧,「我」渴望修行、渴望有個寧靜的生活,「我」不想承擔任何事、只想做自己的事。——當我把這些通通放下,很多事情似乎才理解開來。過去是困難的事,好比要讓心專注,現在變得容易多了,我並且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喜悅。我開始享受道場的生活,我不僅僅只是坐在那兒,老是想著「你正在打擾我的平靜,我不喜歡這個道場——我想到另一個道場去」——過去常是如此。我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憤恨:「這個出家人幹擾了我的修行,我無法待在這裡。」……等等。這種抱怨,過去總是自己修行上的一個障礙,而現在突然間,發生在道場的這些事,不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事實上我想過,當我回去,我會請求阿姜 查派我到一個沒有出家人想去的道場,比如說有一個位於柬埔寨(高棉)邊境的分院道場——「香蕉園村道場」。它位於邊遠地區,沒有好的道路,是泰國一處非常落後未經開發的地區,這裡的人們都很窮。那裡天氣熾熱,樹木都長得比我還矮,也沒看到多少香蕉樹!這會像是被放逐到西伯利亞一般。因此當我回去,我就建議阿姜 查派我到那兒。
他並沒有這樣做;不過他鼓勵我到 Bung Wai 村去,那是離我們的主要道場大約 六公里 的一個村落。因而,一九七五年我們在那個村落附近建立了國際叢林寺院( Wat Pah Nanachat )。在我們去之前,這地方曾經是這個村子的墳墓堆和火葬場,村民相信這個林子裡滿佈鬼魂。村民總會來問:「還好吧?」剛開始我並不瞭解村民的意思,後來我才知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正是村民認為森林裡最凶惡的鬼魂所住的地方,因此村長總是會來詢問:「你們睡得還好吧?有看到什麼有趣的嗎?」我從來沒看到過什麼,沒有鬼魂來打擾我。倒是在這道場的歷練幫助了我,讓作為一個出家人的生命得以成長——而這都由於「感恩」。
一九七七年來到英國也是一樣。 當隆波 查要我 來英國這裡,我這一次決心在此堅持到底,不能又只是順從自己個人的感受和心情。——雖然第一年我還是覺得遭透了,而準備好 隨時回 泰國去;不過呢,就因為這種感恩的心念,我不再順著這種個人一想到要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的衝動念頭。感恩心喚醒了我非常大的——責任義務和服務的意念——而並不覺得有什麼負擔。「感恩心」的意思是,我留在這兒不是因為責任的觀念——這還會使生命覺得不舒服——而是因為願意犧牲奉獻、願意服務的一種「心甘情願」。做這事是歡喜的。因此我們會 對像隆波 查這樣 的老師充滿感恩。
這讓我回想起一個蠻有意思的故事。當時帶我 去見隆波 查的那位出家人和我同年紀;他過去在泰國海軍服役,韓 戰時我 也在美國海軍。他還能講一口「 洋涇濱 」英語,他也行腳過——從烏汶省( Ubon ,阿姜 查住的那一省)到 儂凱 省( Nong Khai ,我當時住的所在)。那是我出家的第一年,當時我還是個沙彌,而他是我第一個碰到會講英語的泰僧,有人能和我交談,我當然很高興。他也是位非常嚴格的出家人,守持每一條戒律。他用缽食,身穿暗咖啡色森林派的袈裟(衣);而我當時所待的道場,出家人穿的是橘黃色的袈裟。當時對我而言,他真的就像一位模範僧人,令我耳目一新。他告訴我,我應該去親近阿姜 查。在我受了比丘戒之後,我的 戒師同意 我和這位僧人同去, 並且依止阿姜 查學習。沒想到在路途中,我開始忍受不了這位僧人——他竟然是個非常難以應付的人。對事情他永遠是 小題大作 ,並且總是數落其它出家人的不對,就好像是說只有我們是最好的。我實在無法接受這種難以置信的傲慢和自大,而我希望阿姜 查可不要像他一樣才好。我真擔心再來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當我們抵達 巴蓬寺 ,我看到阿姜 查不像他那樣,鬆了一口氣。這位帶我來的僧人,他的名字叫宋邁,次年,他還俗去了,之後成天酗酒。只有那一段出家生活讓他免於喝酒。後來,他酒精中毒,他讓自己真的從此墮落,在烏汶,他的壞名聲人盡皆知。他變成流浪漢,真的是個很悲慘的例子,我對他感到厭惡和反感。有一天傍晚,我和阿姜 查談到 這件事,他告訴我:「你必須 時時對 宋邁心存感恩,因為他帶你來到這裡。無論他現在的行為多麼不好,不論他變得多麼墮落,你都必須時時看待他就像一位具足智慧的老師一樣,並且表達你的感激。在他的生命中,你可能是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件真正的好事,這是他一生中值得驕傲的。如果你繼續提醒、喚起他這個記憶——以一個好的方式,而不是以一種令人生畏的方式——那麼最終他也許想要有所改變也說不定。」因此,隆波 查鼓勵我去找尋他,用和善的方式和他聊一聊,並且表達我對他的感恩,感恩他帶我去阿姜 查那裡。這樣 做真的 是一件美好的事。原本,很容易就會以瞧不起他的心態跟他說:「你真的讓我很失望,你曾經是個好出家人,你還總是批評別人的,而現在看看你自己。」我們會因為某個人無法達到我們的期望而感到憤憤不平和失望。但是隆波 查卻說:「不要像這樣,這是浪費時間而且是有害的,只有基於悲憫的心來做,才是真正最圓滿的。」今年的年初我見到宋邁,他依然沒能爬起來,在他身上還是沒看到任何改變。然而每當他看見我,似乎就對他會有個好的影響。他會記得,我 來依止隆 波 查學習 這件事,就是他所成就的因緣——而這是在他生命中少許快樂時光的一個泉源。能夠為一位非常不快樂的人帶來一些真正的快樂時光,這是會令人感到非常高興的。
同樣的,我又想到一些我所知道但私底下互相併不認識的「老師」們,比如,亞倫.瓦茲( Alan Watts ),我早年曾讀過的關於佛法的其中一本書《禪徑》( The Way of Zen )就是他寫的。這本書讓我相當感動。在那個時候能有佛法的書籍可以閱讀真的是一大樂事,而那本書我總是愛不釋手,一讀再讀。但是之後,我得知他變得墮落了。我參加過他在舊金山的講席,我看見過他。雖然他是一位傑出的演說者,但是那時我自己處於批判的心態當中,對我而言,他不夠好。
現在我回顧過去,感到對這些人,像亞倫.瓦茲一樣的這些作 家或 老師們,無限地感恩,他們在我需要時,擔任了鼓勵我、幫助我的角色。而在那之後,他們到底做了什麼或者是否達到我的期望標準,這就不是重點了。重點是心存「慈悲」和「感恩」——這和所謂批判、想報復、或者老是想著人們所做不好的事情的這些心態是完全不同的;這是去選擇和記得他們已然所做的所有美好的事的一種能力。
有了像這樣的一天,當我們心存感恩特意地來想想父母親,這是一種將喜悅和正面的感覺帶入我們生命的一種方式。今天早上, 大家受持五 戒並且供養食物給僧伽,我們藉由這個方式來感恩、憶念我們的父母,這是一種至為莊嚴的表示。這樣的一個時機,我們也應該考慮對我們所居住的國家表達「感恩」,因為平常我們都只是將之視為理所當然。與其只是強調什麼是不對的或者什麼我們不喜歡,我們可以憶念,這個國家和社會所給予我們的福利和提供給我們所有美好的事物。「感恩心」,幫助我們將所有和住在英國有關的正面事物,通通帶入我們的意識中。我們應該培養「感恩心」,即使現代的 思惟並不 鼓勵我們如此做。這並非盲目的愛國情操或者一種民族自大,而只是對於我們生長在這個社會中,所獲得的機會和一切美好的一種讚賞與表達感激。這種 思惟方式 會為我們的生命增加一種喜悅(歡喜心)的特質,我們不會再去想著這個國家社會虧欠了我們什麼:「我應該得到的要比這個多才對啊!他們為我所做的根本不夠。」這種想法來自一顆予取予求、貪得無厭的心,不是嗎?雖然感激這個「福利國」,感激國家能給我們福利,但我們也要能看清:這也會長養抱怨的心——總是認為一切理所當然的心。
我首先注意到這個事實,是我在美國海軍服役時,當時我在補給船上,往來於日本和菲律賓的軍事基地間。我喜歡航海任務,在汪洋大海中;對於有此機會,我樂在其中。我尤其對亞洲特別著迷,我有了機會到過日本、香港和菲律賓。我記得一九五五年時我第一次到香港,船行進入港口,我對即將走訪看看這個城市非常期待而興奮。我試著找人與我同行,但得到的響應都是「唔,我不喜歡香港。」我是這麼地興致高昂,卻找不到任何人與我同行。有出去的就是去妓院和酒吧——他們在香港就只看到這些地方。你看,他們認定香港沒什麼其它值得看的,這不就是一種負面心態嗎?那個時候的美國大兵不太聰明。如果這個地方不像愛荷華的第蒙市,那就沒什麼好的。他們不懂得欣賞異國情調之美,他們只認為它不像愛荷華 的第蒙或者 阿拉巴馬的伯明翰。
我在海軍四年,我們在那裡的抱怨聲不斷。他們說是「發牢騷」——他們還用其它我不會去用的(粗俗)字眼!我們對什麼都發牢騷。事實上,我們那個時候從軍服役享有各種優越條件,比如說唸書求學的機會。就因為答應要入伍服役,我得到四年大學的獎學金,還有許多到現在我還是十分感謝的。然而我們當時的態度卻是,只想儘量利用這個機會,能從這個體系當中得到越多好處越好;但又抱怨每一件事,然後再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可以不管規矩地做些好玩、高興做的事而不被發現的。即使有人所做的是不道德、不合法的,也都沒事——只要不被逮到。這個社會提供你樣樣條件,你的生活安然無慮,而心態總是:「給我,給我,給我。從這裡,我可以得到什麼呢?」結果呢,人們無止盡地牢騷抱怨,這個社會給搞得 非常 負面。
所以,今天是我們增長「感恩」的一天。不要認為就只是一天的感情發露;「感恩心」是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應當培養的修行,因為它會打開我們的心懷,給我們的人類經驗帶來喜悅(歡喜心)。我們需要這種喜悅,它是滋養我們、對我們的心靈成長而言不可或缺的要素。喜悅是覺悟的其中一個要素。生命沒有喜悅是 沈悶 憂戚的——灰色、晦暗和抑鬱。因此,今天是我們重拾喜悅、憶念喜悅——感恩的一天。
問:有些人心裡面是很氣他們的父母的,他們要如何對父母培養「感恩」呢?
阿姜 蘇美多:這是一個蠻常有的情況,因為我知道如果以太過訴諸感情的方式來教導慈悲觀( mett ā慈愛),也可能導致怒氣的激發。我記得有一位女眾,她來參加我們的靜修活動,每當她想延伸慈愛的心唸給她的父母親時,就會掉入一種盛怒的情緒中。然後她便會對自己無法原諒母親和無法對她增長慈愛,感到非常內疚。每次她想到母親,就是感覺到這種非常生氣的心緒。這是因為她只運用她的理智;她理性上想要作慈悲觀的修習,卻不敵情緒上的感受生起。
認知到介於理性與情緒性之間的這種衝突是很重要的。我們的意念知道,我們應該原諒敵人,應該愛我們的父母,但是我們內在的情緒卻覺得:「對於他們所做的,我不可能原諒他們!」再來要不就是覺得生氣憤怒,要不我們還會將之合理化:「因為我的父母是這麼壞、這麼沒有愛心、這麼 不 慈悲,他們讓我受了這麼多苦,我無法原諒或忘懷。」要不我們會想:「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真糟糕,竟然無法原諒他們。如果我是個好人,就應該能原諒他們的,因此我必然是個很差勁的人。」在我們的理性和情緒性之間就是有這些衝突。如果我們不去清楚認知這種衝突,我們會很困惑、會很迷茫——我們理智上知道「應該」如何感受,但是我們卻無法照這樣去感受。
以理性我們可以很理想地去理解、去開展意念,我們可以在心中創造一些非凡的 意像 和認知。但是感性(情緒性)上的本質卻不是道理講得通的。那是一種感知的本質,它基本上就不是什麼講道理、依邏輯或合情理的東西——因此在感性(情緒性)的層面,我們就必須去瞭解我們到底是怎麼去感受的。我發現這會幫助我對我自己的感受生出慈悲( mett ā)。因此當我們感覺到父母過去對我們的 不 慈悲和沒有愛心時,我們可以對心中的這種感受發出慈悲的意念( mett ā);不作任何判定,只對那個感受具足耐心——去看看它怎麼去感受的,然後接納那個感受。那麼,就可能消融掉那個感受。要不然一旦我們在邏輯的認知與我們情緒性的反應之間陷入戰鬥,就又會變得非常令人困惑。
只要我開始不去壓抑自己的負面情緒,而去接受它,這就能消融掉它。當我們 以念住來 消融掉某個事情,那麼我們就能放下它,並且從這個事情的力量當中解脫出來——不是經由否定或者拒絕,而是透過瞭解和去接納那個負面的感受。對這種衝突的消解,可以幫助我們冷靜地 思惟生命 到底是什麼。
我父親大概在六年前過世,那時候他九十歲。他不曾對我展現過愛或正面的感受。因此打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他不喜歡我的感覺。我大部分的生命歲月就帶著這種感覺;我和父親之間,不曾有過任何一種愛、任何一種溫情的互動。都只是表面而例行的:「哈 囉 ,兒子啊,看到你真好啊。」而他看起來,就好像我對他會構成威脅一樣。我記得出家之後,每當我回俗家探望,他就會說:「記得,這是『我的』房子,你要照我說的來做。」這就是他的問候語——而當時我都快五十歲的人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是認為我要做什麼。
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間,他相當痛苦而且變得非常憤恨。他患有相當嚴重的關節炎,一直痛不停,而且他也患有巴金森氏症;每件事都不對勁。最後,他必須被安置在療養院。他完全癱瘓了。他除了眼睛可以移動和能夠講話外,身體的其它部分都僵掉了,完全不能動。他討厭這樣子。他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形憤恨難平,因為他過去是那麼強壯、自主而勇健,在他的生命裡,向來是什麼都能控制而且樣樣都安排地好好的。因此他討厭、憤恨,竟然要依靠護士來喂他……落到這個地步。
記得我在這裡的第一年,曾經和我的 姐姐談 過我們的父母親。她給我指出,其實我父親是一位體貼入微的男人。他對我的母親非常體貼周到、非常關心。當母親覺得疲累或身體不舒服時,他總是熱切地想去幫她——一個非常顧家的好幫手、好丈夫。只因為我來自於一 個 「男人像這樣子是司空見慣的」的家庭,我因而不曾看到父親的那些特質和優點。我姐姐指出,其實並不是很多作先生的,對太太都是那麼地體貼和幫忙。在我父親那一代,還沒有女權主義與男女平等的觀念這回事。「我負責賺錢,而你就在家煮飯、洗衣……。」是那時的觀念。我瞭解到,我不僅僅只是沒有完全看清這些好的特質而已,我甚至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最後一次去看他,我決定在他過世之前,試著在我們之間帶來一些溫馨。這是即使用想的都很困難的事,因為我所過這大半生的感覺就是他不喜歡我。要打破這種事是很難的。我想到至少,他的身體需要一些刺激,因此我說:「我來幫你的腳按摩按摩」,他說:「不,不,你不需要這樣做」,我又說:「你的肌膚真的需要一些按摩,才不會因為躺太久而生褥瘡。」而他還是說:「不,你不用這樣做。」然後我說:「我真的想要做。」他依然說:「你不用這樣做」,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他在考慮,因此我接著說:「我想,按摩按摩對你是好的,而且我想要這樣做。」他這時的反應:「嗯,你真的想要做?」。「當然」我回答。
我開始按摩他的腳、他的腿、他的脖子和肩膀、他的手、他的臉部,而他真的很歡喜這樣的身體接觸。這是他第一次有人像這樣碰他。我想,年長的老人家真的喜歡這樣的碰觸,因為這樣子身體的接觸是相當有意義的,這是對老人家一種感受的表達。而我也開始明了,父親是真的愛我的,只因為他的成長背景使得他不知如何表達。他是在愛德華時代( Edwardian time ),一個非常正式拘謹的大環境底下成長的,他生長在一個「不要碰觸 ( 親子間的擁抱等 ) ,不要流於感性」——那一類的家庭當中,他們沒有什麼大的情緒發作,情感也總要控制著。現在我瞭解了,我父親是 很 深情的那種男人,只因為他的背景而無法表達他的情感。我覺得非常安慰。年輕時我無法瞭解他,因為我不瞭解他的成長背景和他是怎麼經歷過來的。這只有當我年紀也愈來愈大了,我才開始瞭解這樣一個成長背景的影響——你一旦在那種情況被制約了,這是很難去改變的。當我回頭去看父親行為的背後,我發現都有著「愛」,只是它總是以命令或要求的方式來表示,因為這是他所知道的要如何去說話的唯一方式。像他說的:「記得,這是我的房子,你必須照我說的去做。」如果我因此而覺得不高興的話,只會讓自己徒增痛苦。而我決定不用將他的聲明當一回事,不要再因此衍生麻煩。我看到的他是 位失去 了自主能力的老人,而他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威脅,他可能在想:「他會認為我是個沒希望的老人,可是 ( 不能認輸 ) 我要讓他瞧瞧。」
照顧下身或全身癱瘓病患的人就知道,有時候他們會變得脾氣壞而難伺候。我們可以想成我們是在幫助他們,但是他們卻有可能會非常挑剔而折騰人;因為當人們變得像那樣子無法照顧自己、變得那麼無助,他們會對健康的人一派施恩於可憐病人的那種態度,就像是說:「讓我幫幫你吧——你是個殘廢的人了。」——非常地敏感。年輕人照顧老年人時,這類的事也可以看得到。
八年前,有位男眾居士想要待在我們的道場直到死去。他八十歲,英國人,從一九三七年開始就是個佛教徒了。他的人很好,是個癌症末期的患者。他留在阿瑪拉瓦第這裡。在哈爾洛( Harlow )一個過去是他建立並帶動起來的佛教團體,從那裡會有人來照顧他;偶爾他們不能來的時候,則有這裡的僧人照料他。我注意到了,有些僧人會對他生起那種好像施恩於可憐病人的態度。而這位老人完全不願接受,他會說:「我或許快死了沒錯,但我不是笨蛋。」他非常清楚地表示,他不會容忍這樣的行為。因此,當我們照顧年老的人或是病人,我們必須要很注意、保持著覺知,我們必須看好自己的反應。
當我們從一個歷史的觀點來看生命,我們會瞭解到,人生總是困難的。在英國這裡,當你去墳場走走,看一看那兒的墓 埤 ,你會發現很多年輕的女性——二十來歲,是因生孩子而死的;或者是一些小 嬰孩麼折的 。這在大約一百年前的英國是很平常的。女人能否在分娩過程中存活下來是很難說的。現今,如果有人因為生孩子而過世,我們會感到驚訝而且為之懊惱、難過。我們認為生命不該如此,生命起碼要公平些。我們的期望非常高,我們會十分苛求,因為我們認為生命只應該越來越好。然而,即使我們什麼都有了,還是有可能過得很不快樂。因此,快樂或不快樂,得看我們對生命的態度和我們的心態到底是如何而定——這跟財富、地位甚至健康都無關。
生命是一個困難的經驗,而且從不停歇。直到死去,你都要不斷地學習。生命本來就是困難,而你卻不斷地認為它不應該這樣、它應該要容易。現在啊,我認為生命應該要困難,因為那正是我們的學習之道——學習的契機。
問:可以再解釋一下您說過的「四 梵 住」( Four Brahmavihāras )嗎?
阿姜 蘇美多:四 梵 住〔譯註〕——慈( mettā),悲( karunā),喜( muditā),舍( upekkhā)。它們是心的清淨狀態,是清淨的心自然的反應。當我們從自私自利——從貪慾、瞋 恚 和愚惑當中解脫出來,心就是清淨的。當我們的心不再被貪、瞋、 痴所束縛牽繫,慈悲喜舍便是它自然的依處。
慈( Mettā)是對所有有情眾生的一種普遍的態度——一種耐心、慈愛和不再看人短處的特質。悲( Karunā),比較像悲憫和同情;這是去感受別人的苦,認清苦的面貌。從這裡我們感覺到悲憫和感同身受,這和感傷地為別人覺得難過是不同的。喜( Muditā)可以翻成隨喜(同感喜悅)——我們為別人的快樂感到喜悅。隨喜別人的德行之美。這是嫉妒的解毒劑。當我們看到別人比我們更好更幸運、比我們長得好看,我們常會覺得羨慕而心生嫉妒。而喜( Muditā ) ,是對別人的成功和美好感到高興與讚賞的一種動人的特質。舍( Upekkhā)是心的平穩沉著——心的一種平穩與情緒的平衡。
這些被稱為 梵 天的特質,在人道當中同樣可以經驗到它們。我發現,要對那些較悲慘的、或是被壓迫蹂躪的、或是動物、或是比我不幸的——生起悲憫之心還比較容易。我不曾樂於傷害或欺負別人,不過我有個弱點,過去我對於別人比我好的,我會羨慕嫉妒,並且我會批評他們,想把他們拉下來。當別人比你好時,還能祝福他、希望他好,是很困難的事。因此「隨喜」( mudit ā)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美德,我要去 善加思惟的 。對別人的良善、美好、和成功,能為之歡喜的話,這是非常莊嚴的。因此,為了將這個德行帶進我的生命中,我相當積極 地思惟它 並且培養它。
這四個德行中,慈愛( mettā)——是個基礎,而 upekkhā心的平穩(平等心)——是慈愛的結果。悲憫( karunā)和隨喜( muditā)是對我們生活週遭的回應——對我們生活中所遇苦痛與美好的回應。過去,當我聽到一些可怕的新聞,比如說某個邪惡組織攻擊另一個無辜的團體,或者像柬埔寨(高棉)人遭受高棉共產黨( Khmer Rouge )的大屠殺,我會覺得生氣而義憤填膺。我可以瞭解到,這甚至是一種想要捲入、想復仇的感受和心態。不過, 沈澱 一下看看這些感受,我明白自己並不想照這樣做;因為就是復仇的心態和感受,讓這類可怕的事不停地發生。如果你傷害了我,那我就傷害你;而如果是我傷害你,你也回過頭來傷害我,那我就殺了你。然後呢,你的眷屬也加進來,殺了我的眷屬。這種情形,我們在一些恐怖份子的行動當中看得到,像愛爾蘭共和軍( IRA )。恐怖份子四處尋求復仇的機會,彼此殘殺——就這樣不斷地惡性循環。這種情形必須從此打住才好。
這些神聖的特質——四 梵 住,是培養寬恕、寬容心的省思與方法;是在我們生命中所具足的,能夠帶領我們達到人性的莊嚴與圓滿的特質。
〔譯註〕:又作四無量(心) -- catasso appamannāyo 。
問:面對這個世間我們所看到的種種苦難,我們要如何 培養平穩 鎮定的平等心呢?
阿姜 蘇美多:我們要去反省我們對事情的反應和行動,反省一下我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是什麼樣的想法或動機,並且思惟一下這些反應所帶來的結果——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我們思惟一下像在盧安達的大屠殺這件事,如果說他們被屠殺是因為他們的「業」( Kamma ),這樣說似乎是太過鐵石心腸的說法。這就像是某種逃避、不願去正視它的一種藉口。有時候在印度,你會看到一些乞丐和痲瘋病人,而人們也是藉著說這是他們的「業」來摒棄他們。其實,那只是不想被它所打攪罷了;那並不是真正業的法則所應該被 用來思惟的 方式。這不過是利用業的法則來將事情推到一邊而已。
去年六月我在德里,天氣真是熱——攝氏 46 度。現在他們開放可口可樂進入印度了,在德里每個人都在喝可口可樂。我和朋友們同坐在車裡,他們在一間商店前停下來買可樂。這時我看到兩個年輕的痲瘋病婦人,其中一位推著一部小車,另一位則坐在車上,手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她們在商店外 乞討著 ,兩位婦人很引人注目,她們長得並不丑,也沒什麼特別畸形怪狀的,只是手上有一些痲瘋病狀——看起來並沒有很悲慘。她們容光滿面,心情看起來也很好。即使他們身體上輕微的疾病有些妨礙,從我的印象看來,她們的生活駕輕就熟得很。相反的,你時常會看到這裡的人們十分地抑鬱、充滿負面心態;即使身體長得好好的,他們的心並不安好。我說這才是真正的悲慘。在很有錢的人之間,你看得到他們的鬱悶。他們發現他們的生命沒什麼意義,他們困在一些牽纏的煩惱裡。如果要鬱悶煩惱,我寧可選擇痲瘋!
一位波蘭的天主教神父寫的一本書《喜悅之城》,他去住在加爾各達最差的貧民窟,這是最差最窮的貧民窟,很多痲瘋病人住的地方。這個地方叫做 Anandanagar ——喜悅之城。他在書上描寫這些痲瘋病人的生活,以及這些人的喜悅與精神面。儘管他們的生活貧窮不幸、悲劇一場,但他們的精神面卻從不匱乏。當人性中有任何東西,即使在最差的條件下依然能不頹廢,能不被擊倒,我們不免要對這樣的人性大加尊敬。有一個人力車伕的故事,他必須做這樣的苦力賺足夠的錢來嫁掉自己的女兒〔譯註〕,他不想讓女兒淪為娼妓。整天拉著人力車,就為了給女兒找一位好丈夫——這可不是一個我們大部分的人會去碰到的窘況。不過後來他真的為女兒成功地找到了一個好歸宿。這類情操是崇高的,你看,在這些人們背後的那種甘願承擔的榮譽精神。
相對的,我們看看在盧安達這個地方,就像被一種魔鬼精神所佔據,他們慘絕人寰地殘暴,切要一點說,毫無人性可言。而這些人可不是痲瘋病人。他們是一般正常人,卻完全被瞋恨所佔據,他們竟然下得了手——重重地敲擊婦人和小孩子的腦袋,竟然可以犯下這類最惡劣的暴行。這是怎麼來的呢?……「我們」也有這個可能,這都在人類行為的可能範圍內!〔原來,真正的苦難是從我們人類負面的「心」來的;是不是苦難,還得依我們的心 來作 論斷。〕
在阿瑪拉瓦第,我靜下來思惟,看看自己的心。人們在阿瑪拉瓦 第可以 有一大堆抱怨,心總會對我們所不喜歡的抱怨。然而,作為佛教的僧人,我們訓練自己靜思我們所擁有的,那就是四事需要——缽、衣(袈裟等)、疾病所需的藥和遮風避雨的居所。我思 惟著 :「嗯,一天的食物有了,衣有了,有地方可以休息。」然後呢,「有法的教導,以及和良善的人們住在一起的機會。」因此,我不再深陷於——如果我放任,它就會牽著我鼻子走的那些令人煩擾的境況當中;而是對我所擁有的,我心存感激。
我們總是傾向於去想著,生命應該是 怎樣怎樣 地理想,而這卻總是最高的可能標準。如果這樣,那麼我們就只會去感覺到生命的實際狀況老是哪裡不對勁。生命很少能盡如人意的。我們是有春風得意的時刻,可是我們卻不可能維持太久。大部分的生命並非像那樣,而只是「這樣」如實地呈現。在我們的禪 修練 習當中,我們學習去觀察生命當中的流動〔高低起落〕,我們從這裡學習——而不是只要生命沒有在最好的狀況,我們就認為哪裡又不對了。
藉著禪修的練習,我們逐漸地去放下所有這些習性和對生命的反抗心理。我們有可能被自己的「忙碌」和「強迫精神官能症」深深糾纏著,我們沒有弄清楚,其實人生在世,所需要的並不多。我們都認為我們需要高水平的物質條件來帶給我們各種舒適的生活,但事實上,即使我們必須捨棄這些,我們仍然「可以」過得很快樂。我們不用去住在「喜悅之城」來證明它是否如此,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看得到。生命和生活的質量真的取決於我們怎麼去想和行動。如果我們能培養一個歡喜舒適的心,我們根本不用再花費生命去買東買西,或拚命尋求生命的安全與舒適。只要我們有一個歡喜而舒適的心,沒有人可以將它從我們身上拿走;而舒適的房子可能燒掉、可能被強佔、高速公路可能會經過你家客廳……,各種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譯註〕:印度大部分地區之舊有陋習 ( 來自印度教傳統社會 ) :在結婚前就講好 ( 男方會先說個金額的數目 ) ,女方必須付多少錢作為嫁妝,才能嫁到男方去。——現雖印度法律已明令禁止,但大部分人 ( 印度教徒 ) 依然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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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按:除〔譯註〕之說明外,文中〔 〕內的文字 部份系譯者 欲使 文意更明朗 而多加的。謹此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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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 1 〕。
即使,有一個人具有百歲的壽命,而在百年之中負荷母親於一肩,負荷父親於另一肩…… ……… 〔注 2 〕;再者,一個人 置父母 於,能完全支配富藏七寶大地-至高無上統治者的王位上--即使這樣做,也不能報答父母的恩情。為什麼呢?諸位比丘,父母親為他們的孩子所做的難以言盡:父母撫養他們,哺育他們,引導他們見聞於世 。
然而諸比丘,能勸令他們還 未生信的 父母發起敬信心,安住敬信,堅固敬信的;或者,能勸令他們無有持戒的父母生起持戒的心,安住持戒,堅固持戒的;或者,能勸令他們慳吝的父母發起施捨的心,安住施捨,堅固施捨的;或者,能勸令他們無慧的父母生起智慧,安住智慧,堅固智能的——這樣的人,以這種方式報答,就足以報答父母所給予的恩情。
《增支部》:二集,第三十二經
(二集,第四等心品之二)
﹝注 1 ﹞和﹝注 2 ﹞,是就上面經文中省略的兩個部分,另從「漢譯南傳大藏經」中的經文錄出,供讀者參考的。
﹝注 1 ﹞:諸比丘!我說對二種人不能盡報。云何為二種人?是母與父。諸比丘!
﹝注 2 ﹞:又彼應 以涂身、揉和、沐浴按摩看護父母, 雖父母在肩上撒尿遺棄。諸比丘!然則, 尚事於父母,非為報恩
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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