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聖諦》 - 阿姜 蘇美多


四聖諦

蘇美多比丘 著
法園編譯群 譯

滿手的葉子

  一時, 佛在憍賞彌申恕林( Simsapa )裡,他撿起了少許的申恕葉放在手上,問比丘們說:「比丘們啊!你們意下如何?是我手上的樹葉多?還是樹林裡的樹葉多?」

  「世尊!您手上的葉子少,樹林裡的葉子卻多得多。」

  「比丘們啊!同樣地,我所證知而未對你們說的法比較多,已經教給你們的法只有一點點。但是我為什麼沒有講其他的法呢?因為它們沒什麼利益,對聖道生活沒有什麼助益,因為那些法不能引導人走向厭患、離貪、滅盡、寂止、證智、等覺、涅槃。這就是為什麼我沒說那些法的緣故。

  比丘們啊!我曾說了什麼法呢?我說:『此是苦』、『此是苦集』、『此是苦滅』、『此是順苦滅道』。這就是我已經告訴你們的。

  比丘們啊!我為什麼要教你們這些法呢?因為它們對你們有益,對你們的聖道生活有助益,它們可以引導人走向厭患、離貪、滅盡、寂止、證智、等覺、涅槃。所以,比丘們啊!『此是苦』,應勉勵;『此是苦集』,應勉勵;『此是苦滅』,應勉勵;『此是順苦滅道』,應勉勵; 此為滅苦之道。 」(《相應部》LVI, 31 )

四諦三轉十二行相

  因為未通曉,證悟四聖諦,我與汝等長久以來,流轉生死。四者為何?

  苦聖諦、苦集聖諦、苦滅聖諦,以及達至苦滅之道。 (《長部》 16,《大般涅槃經》)

  佛陀對四聖諦的教義—《初轉法輪經》( Dhammacakka-ppavattana ),是我數年來修行的主要參考依據,也是我們在泰國的道場所用的教義。南傳佛教認為此經是佛陀教義的精華,它具備了解佛法與開悟所需的一切。

  雖說《初轉法輪經》被視為佛陀開悟後第一部宣講的經典,不過我卻比較重視佛陀往波羅奈的路上時,遇到的一位苦行者所做的第一次說法。佛陀在菩提迦耶證悟以後,他想:「這真是微妙法,我無法以言語傳述我所發現的,所以我不教,我要終生坐在菩提樹下。」

  對我而言,離群索居而不去理會社會的問題,是個非常誘人的想法。然而,當佛陀這樣想時,印度教的創始神梵天來到佛前,想說服佛陀應當出來教化眾生,梵天說服佛陀說:「一定有眾生能了解—那些眼中只有微塵的眾生能了解。」所以,佛陀教義的目的旨在度化那些眼中只有微塵的眾生—我確定佛陀當初並不認為這會變成一個普遍受大眾歡迎的潮流。

  梵天見過佛陀後,佛陀在從菩提迦耶到波羅奈的路上,遇見一位苦行者,這位被佛陀莊嚴外表所吸引的苦行者問說:「你發現了什麼?」佛陀回答:「我是圓滿的覺者、阿羅漢、佛。」

  我比較喜歡認為這是他第一次的弘法,不過,這次卻是失敗的,因為對方以為佛陀一定是修得太苦而高估了自己,如果有人告訴我們那些話,我想我們也會有相同的反應。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個圓滿開悟的人。」你會怎麼樣?

  事實上,佛陀的說法是很精確、正確的教法,是圓滿的教法,但是人們無法理解,而容易誤以為這是「自我」的作祟,因為人通常都是從「自我」的角度來解釋每件事情。「我是圓滿的覺悟者」,聽起來像誇大自我的言詞,但難道這不是真正的全然超脫嗎?那個「我是佛、覺者」的言論,細想起來非常有趣,因為它將「我是」的用法與究竟的境界或覺悟結合在一起。總之,佛陀第一次教化的結果是:聽者無法了解,所以走開了。

  後來,佛陀遇見他在波羅奈鹿野苑的五位侍從,這五個人都非常篤信嚴格的苦行,早先他們懷疑佛陀,以為他在修行上已變得不真誠。原來是因為佛陀在證悟前,開始了解嚴格的苦行並無助於通向開悟的境界,所以放棄修苦行,這五個侍從因而認為佛陀在放逸,也許他們就是因為看見佛陀吃羊奶粥,就好像現代吃冰淇淋一樣。如果你是個苦行者,你看到出家人吃冰淇淋,你可能會對這個出家人失去信心,因為你認為出家人應該喝蕁麻湯。如果你真的喜歡苦行,你看見我吃一盤冰淇淋,你一定會對蘇美多法師沒有信心,那是人心在作祟,我們往往都仰慕那些自我折磨與壓抑的感人事蹟。當他們對佛陀失去信心時,便離開了佛陀,也因為如此,使得佛陀有機會坐在菩提樹下並開悟。

  後來,當他們五人在波羅奈鹿野苑再次遇到佛陀時,他們最初想:「我們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了,別理他吧!」但是當佛陀接近時,他們都感覺到佛陀特殊的氣質,他們站起來讓座給佛陀,於是佛陀對他們宣說了四聖諦。

  這次,佛陀不說:「我是證悟者。」他說:「此是苦,此是苦集,此是苦滅,此是道。」以這種的表達方式,既無須接受也不用否定。如果他說:「我是圓滿的開悟者」,我們必定被迫要同意或不同意,或只是感到迷惑,無法確定該如何來看待這種說法。然而,藉由說:「此是苦,苦會終止,有方法可以離苦」。他提出一些東西讓人思考:「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苦、集、滅、道是什麼意思?」

  所以,我們開始反省它、思考它。若以「我是個覺者」來陳述,我們可能會爭論:「他真的開悟嗎?」「我不相信。」我們一定會爭論,因為對如此直接的教法還沒作好接受的準備。顯然地,佛陀在第一次弘法時,所面對的是一位眼中仍有許多塵埃的人,而且是失敗的。所以在第二次弘法時,他宣說了四聖諦。

  所謂的「四聖諦」是:此是苦諦,此是集諦,此是滅諦,離苦之道為八正道。每一聖諦都有三轉,所以共有十二個行相。在上座部中,一個阿羅漢—完美的人,他清楚了解四聖諦與每一諦的三轉十二行相。所謂的「阿羅漢」,就是一個了解真理的人,主要也就是指了解四聖諦的教法。

  第一聖諦—「此是苦」,是第一個行相,那是什麼行相(內觀)?我們不必把它變得很堂皇,它只是種認知:「此是苦聖諦」,這是個基本的內觀。無知的人說:「我正在受苦,我不想受苦,我打坐、閉關想離苦,但我仍然感到苦,可是我不想受苦……,我如何能離苦?我要怎麼做才能離苦?」但這不是第一聖諦,第一聖諦不是:「我正在受苦,我想結束它。」所謂的內觀就是認知「此是苦」。

  從現在起所看到的痛或感受到的極苦,都不要從「是我的」的觀點出發,而是反觀:「此是苦」,這是從「佛陀見法」的內觀立場而來的,此內觀(行相)只是種「此是苦」而不是為「個人所有」的認知罷了。這個認知是個很重要的內觀(行相),只要看著心理上的痛苦或身體上的痛苦,並把它們視為「苦」,而非個人的不幸,也就是只把它看作是「苦」,而不要習慣性地對它生起反應。

  第一聖諦的第二種內觀(行相)是:「應遍知苦諦」,每個聖諦的第二或第三轉裡都有「應該」這個詞。第二轉是「應遍知此苦」,我們應該了解苦,而不是只光想離苦而已。

  我們可以把 understanding (了解、 遍知)看成「站在(某物)之下」(standing under ),這是個很普通的字, 但是在巴利語裡,「了解」(遍知)的意思是:確實地接受痛苦,能站在痛苦之下或擁抱它,而不會對痛苦生起反應。對於不論是肉體上的或精神上的痛苦,我們通常只是反應,但是有了「了解」(遍知)之後,我們就可以真正地看著痛苦,確實接受痛苦,真正地抓著它、擁抱它,這就是所謂的第二轉—「應遍知苦諦」。

  第一聖諦的第三轉是:「已遍知苦諦」,當你真正有在痛苦上下工夫時,也就是看著它、接受它、了解它,然後隨它去,這就是第三轉的「已遍知苦諦」。所以第一聖諦的三轉就是—「此是苦」、「應知苦」、「已知苦」。

  這是每項聖諦的三轉形式,先聲明,而後指示如何做,最後則是修行的結果,我們也可以用巴利語的 pariyatti、patipatti、pativedha 來看。Pariyatti是教法或聲明—「此是苦」, patipatti 是修行—實際用它來修行, 而pativedha 則是修行的結果。這是我們所謂的反省型態—是以相當反觀的方式來實際地增長你的心,佛陀的心是一個反觀的心,此心知道事物的本來面目。

  我們用四聖諦來增長自己,也把它們應用在日常生活中最平常的事物上,應用在平常的執著和困擾的心。有了這些聖諦,我們可以用以檢視自己的執著,進而產生慧觀。透過第三聖諦,我們可以了解滅—苦的止息,與修行八正道直到了悟,一旦八正道都圓滿後,此人就是阿羅漢,他已成就了。這聽起來雖然很複雜—既是四聖諦,又是三轉十二行相,其實它非常簡單,它只是讓我們使用的工具,幫助我們了解苦與解脫。

  在佛教界裡,很多佛教徒不再用四聖諦,即使在泰國也是如此,有人說:「哎呀!四聖諦,這是初學者的東西。」他們可能運用各種內觀技巧,導致在認識聖諦之前,就已被(毘婆奢那)的十六個步驟所困惑了。讓我很難理解的是,在佛教裡,真正深奧的教義竟被貶抑為原始佛教,「那是給小孩子和初學者學的,更高的境界是……」他們進入複雜的理論與構想,卻忘記了最深奧的教法。

  四聖諦是終生的反觀,絕不是一次閉關就可領悟四聖諦、三轉十二行相,或修成阿羅漢,然後就進入一些更高境界的事。四聖諦並非那麼容易,它需要持續的專注態度,而且也提供我們終生檢視的內容。

第一聖諦

  何謂苦聖諦?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愛別離是苦,求不得是苦:簡言之,說五取蘊是苦。

  此苦聖諦,本所未聞法,當正思惟,生眼、智、慧、覺、明。

  此苦聖諦,當遍知,本所未聞法,當正思惟,生眼、智、慧、覺、明。

  此苦聖諦,已遍知,所未聞法,當正思惟,生眼、智、慧、覺、明。(《相應部》,LVI, 11)

  第一聖諦的三轉是:「此是苦,應知苦,已知苦」。這是個很善巧的教法,因為它是用一個容易記憶的簡單公式來表達,此外,也可以應用在過去、現在與未來所可能經驗、從事或思惟的每一件事情上。

  「苦」是我們的共業。每個人不論到那裡都會受苦,人類在過去中受苦、在古印度受苦、在現代英國受苦,未來人類也會受苦。我們和伊莉沙白女王有什麼共同點呢?答案是: 我們都受苦。 我們跟一個在查靈十字街( Charing Cross) [1] 的流浪漢,有什麼共同點呢?那就是受苦。 從最尊貴的人到最卑微下賤的人,以及在這中間各階層的人,每個人到那裡都受苦,「苦」是我們彼此的共業,這點我們大家都了解。

  當談到人類的痛苦時,就會引起我們的慈悲心。但當我們談到自己的意見,或有關你我對政治與宗教的想法時,我們可能會捲入鬥爭。我還記得大概十年前在倫敦看過一部電影,它試圖藉由拍攝一些俄國婦女與小孩,以及俄國的男人也會帶他們的小孩出外野餐,來說明俄國人也是人。在當時,以這樣的方式呈現俄國人並不常見,因為大部分的西方媒體都把他們描述成超級大怪物,或是冷血、卑鄙的人,導致我們從未把他們當人看。如果你想殺人,就必須把人都當作是怪物,如果你了解他們也與你一樣受苦的話,你一定下不了毒手。你必須視他們為冷血的、沒道德的,是廢物、壞蛋,最好把他們除掉。你必須視他們為邪惡的,除去邪惡是好的,有了這種態度,對他們轟炸或用機槍掃射時,就覺得有正義感。如果你將大家痛苦的共業謹記於心,就會使你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了。

  第一聖諦不是悲觀的、抽象的言論,說每件事都是苦。請各位要明白:在此所陳述的究竟(形而上)教義,與反觀的聖諦是不同的,聖諦是內觀的真理,並非究竟的,更不是「絕對」的。這便是西方人困惑的地方,因為他們將此聖諦詮釋為一種佛教的抽象真理,但是它從來就不是那個意思。藉由第四聖諦—離苦之「道」—我們就可以明白:第一聖諦並非絕對的言論,因為如果苦已是絕對(究竟)的,怎有可能又有所謂的離苦之道呢?是不是?那沒道理啊!但就是有人會將苦聖諦抓著不放,而說:「佛陀教我們一切皆是苦的。」

  巴利語 dukkha (苦)意思是「無法滿足」或「無法承受或忍受任何事」,因為經常的變異,所以無法使我們真正滿足或快樂,感官世界便是如此—自然變遷。事實上,如果我們在感官世界裡真的尋獲滿足,那一定很可怕,因為這麼一來,我們將不會再去尋求更超越的了,我們只會被它所束縛。總之,一旦我們覺知痛苦,我們會開始去尋求離苦之路,讓自己不會再繼續束縛於感官的知覺裡。

〔痛苦與「我見」〕

  去思惟第一聖諦的措辭是很重要的,它是以相當清楚的語法措辭來表達:「此是苦聖諦」而不是「我很苦」。從精神上來說,這種反觀是個比較善巧的說明方法,我們通常都把自己的苦解釋為:「我真苦,我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再受苦了」,我們的心就是這麼受到制約的。

  「我在受苦」通常傳達的是一種「我是個正遭受很多痛苦的人,這苦是我的,我這輩子已吃了好多苦」的意思,接下來的整個過程中,「我」和「我的記憶」之間的牽連便一觸即發,你會開始記得當自己(我)還是嬰兒(記憶)時,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請注意!我們並不是說某個人有痛苦,因為當我們把它看成「此是苦聖諦」時,那就不再是個人的苦了。此苦並非「噢!我真可憐,我為什麼要受這麼多苦?我到底做了什麼,必須受這樣的苦?我為什麼會老?我為什麼有悲傷、疼痛、哀傷與絕望?這不公平,我不要!我只要喜悅與安樂。」這種想法其實是來自於無知,會把每件事弄得更加複雜,結果造成人格出問題。

  要放下痛苦,就必須讓它進入意識(心)裡,但是要進入佛教的禪修,絕不是從一個「我在受苦」的立場著手,而是從「有苦」開始,因為我們並不是要認同這些問題,而只是很單純地去認知「苦」的存在,如果想說:「我是壞脾氣的人,我很容易發脾氣,我該如何改掉它」等,這樣想並不是如理思惟,況且會引發一切潛在的自我假設,因而很難在這問題上獲得任何見地,導致問題變得愈來愈複雜。因為我們很容易壓抑「我」的問題或「我」的思想,或對它們做出種種批判,也會不斷地批評自我。我們往往都執著與認同事物,而未去觀察、見證與了解事物的原貌,當你坦誠接受這困惑與貪、瞋的存在時,對事物本然的誠實反觀就會產生,同時也除去了所有潛在的(自我)假設—至少已暗中破壞它們(假設)了。

  因此,不要把這些事攬在自己身上,認為是自己的錯,只要繼續觀想這些因緣是無常的、不滿足(苦)與無我的,繼續反觀,看清它們的本然,我們都習慣以這些是「我的」問題來看待生命,因而認為坦然接受這個事實是非常誠實且坦白的,然而,由於我們繼續以錯誤的(自我)假設在過生活,導致我們更加認同它。可是,即使是這種觀點都是無常、不滿足與無我的啊!

  「有苦」是非常清楚、簡明的認知,有痛苦時會產生不高興的感覺,這感覺會從焦慮、絕望改變成稍微的憤怒。「苦」並不一定是嚴重的痛苦,不一定要被生活所折磨, 或是必須來自奧斯威辛( Auschwitz )集中營 [2] 或貝爾森(BELSEN )集中營 [3] 才能說「有苦」,即使是伊利莎白女王也會說「有苦」,我確定她有些時候是會感到極度的焦慮、絕望,或至少是片刻的憤怒。

  感官世界即是感官的經驗,意思是我們時時都接觸到快樂與痛苦的輪迴,就好像處在無法抗拒的狀態時,身體與感官會納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事實就是如此,這也是生而為人的結果。

〔痛苦的否定〕

  「苦」是件我們通常都不想知道的事,我們一心只想除掉它,只要一有任何不便或煩惱時,無知的人會習慣地除掉它或壓抑它,由此可知現代社會何以如此沈溺於追求歡樂,並以新的、刺激的、浪漫的事物為樂的原因。我們喜於強調年輕的美麗與喜悅,至於生命醜陋的一面—老、病、死、無聊、失望與沮喪等,往往都置之不理。當我們發現自己不喜歡的事物時,就會想盡辦法逃避,去尋求喜愛的事物;我們如果感到無聊時,就會去找有趣的事;感到恐懼時,會想去尋找安全的處所。這麼做是很自然的事,我們都與非喜即樂的苦樂定律脫離不了關係。

  所以,如果心不是滿的(充滿情緒),那麼就還可以容納事物,還有選擇性,它會選擇喜歡的,壓抑不喜歡的,我們大多數的經驗都是受到壓抑的,因為很多我們必然遭遇到的事物,多少都是不愉快的。若有任何不愉快的事發生時,我們會說「逃開」;如果有人擋了路,我們會說:「宰了他」。在我們的政府所做的事中,這種傾向往往很明顯,當你想到治理我們國家的那些人時—因為他們都還很無知,也未開悟,所以很可怕,對不對?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無知的心只想到消滅:「這裡有隻蚊子,打死牠!」「這些螞蟻占據我們的房間,給牠們噴殺蟲劑。」英國有家公司名叫 Re nt-O-Kil,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英國黑手黨或什麼來的,但這家公司專門殺害蟲,然而,「害蟲」這個詞卻是任由我們定義的。

〔戒德與慈悲〕

  這就是為何我們必須有諸如「禁止蓄意殺人」的戒條,因為「殺」是我們直覺的本能:如果牠阻礙了我,那就殺了牠。你可以在動物的世界裡看到這種情形,人類本身就是種擅於掠奪的動物,我們認為自己是文明的,但我們卻有相當血腥的歷史,充滿了無止盡的屠殺,與各種對他人的罪行所作的辯護,更別提動物了。這一切都是由於無知的緣故,這顆沒有反省能力的心在告訴我們,把我們的眼中釘消滅掉。

  然而,有反省能力的我們會改變它,我們要超越那基本的、直覺的動物本性,我們並不只是個遵守法律的社會傀儡—因為怕受刑,所以不殺人。現在我們要確實地承擔,要尊重其他生物的生命,即使是昆蟲與其他我們不喜歡的生物的生命—沒有人喜歡蚊子或螞蟻,但我們卻可以反觀:其實牠們也有生存的權利,這是心的反觀,而不只是「那裡有殺蟲劑」的反應而已。

  「我」也不喜歡看到螞蟻在「我的」地板上爬,我第一個反應是:「那裡有殺蟲劑?」但反觀的心告訴我:雖然這些動物令人討厭,可是我卻希望牠們走開,因為牠們也有生存的權利,這是人類內心的良知。

  至於不高興時,也該如法炮製。這麼一來,當你感到憤怒時,就不會說:「噢!我又生氣了」,反而會反觀:「這是瞋」。就以恐懼為例,如果你開始視恐懼為「我母親的恐懼」,或是「我父親的恐懼」,或是「狗的恐懼」,或是「我的恐懼」,如此一來,所有眾生便變成一張錯綜複雜的網,有所牽連或不牽連,因而很難有真正的了解。而且人類的恐懼與卑劣狗的恐懼其實是一樣的,「此是恐懼」,如此而已。

  我所經驗的恐懼與他人經驗的恐懼是無有差別的,這便是我們對下賤的老狗也要慈悲的原因。因為我們了解,賤狗的恐懼與我們的恐懼是一樣的,當一隻狗被皮靴重重地踢了一腳,與你被皮靴重重地踢了一腳,所感覺的疼痛是一樣的。疼痛只是疼痛、冷只是冷、生氣只是生氣,這些都不是「我的」,而是:「此是痛」。

  這是個善巧的想法,有助於我們更清楚地看清事物,而不致於增強個人的主見。於是,在認識「苦」的聲明—「此是苦」後,所得的結果是產生第一聖諦的第二行相—「應知苦」,應該審察「苦」。

〔審察「苦」〕

  我鼓勵各位試著去了解「苦」,確實地注意它,站在它之下,並接受你的苦。當你感覺到身體上的痛,或失望、焦慮、仇恨、嫌惡,不論它是什麼形式,不論它是什麼性質,是強烈或輕微,都試著去了解它。此教法並非主張想要開悟就一定得過完全不幸的生活,你不必將所有的東西都丟掉,或被綁在刑台上受折磨,而是要我們能看著苦,即使那只是微弱的、不滿足的感覺,然後去了解它(苦)。

  要為自己的問題找代罪羔羊並不難:「如果我母親真的愛過我,如果在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很有智慧,而且完全奉獻地提供我一個完美的環境,我就不會有現在的情緒問題了。」有這種想法是很愚蠢的!不過,有些人就是真的如此看待這世界,總認為他們之所以迷惑與悲慘,都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公平的待遇。

  但是,若以第一聖諦的公式來看,縱使我們生活不幸,我們所要觀照的也並不是外來的苦,而是我們的內心造作了什麼。這是人的內在覺醒—對苦諦的覺醒,也就是苦聖諦,因為我們不再因自己的痛苦而責備他人。因此,佛教徒在尊重其他宗教的態度上,是相當獨特的,因為佛教強調的是以智慧離苦,解脫所有的愚痴,而非只是達到一些喜樂的境界,或是與極致的境界合而為一。

  我並不是說我們的挫折與憤怒不是源自於其他人,但是以這個教義來看,我們所針對的是自己對生命的反應。如果有人對你不好,或故意地、惡意地給你製造痛苦,你因而認為造成你痛苦的是那個人,那你就是還沒有了解第一聖諦。縱使他把你的手指甲拔掉或對你做出其他更糟糕的事,只要你認為你的痛苦是那個人所造成的話,那你就是還沒了解第一聖諦。

  所謂的「了解苦」,是指看清自己對拔掉我們指甲的人的反應—「我恨你」是苦。若真的將我們的指甲拔出來,這是非常痛的,但是在這痛苦中,還包含有「我恨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在裡面。

  然而,不要等到有人要拔出你的指甲時,你才要修行第一聖諦。你可以從小事情開始試試,像是有些人對你不夠細心、粗魯,或忽視你的存在等等。如果你的痛苦是因為有人看輕你,或在某方面冒犯你,你可以就在這上面下工夫。

  在日常生活裡,我們有可能多次被冒犯或惹惱,也許只是因為某人走路的方式或長相,使我們感到煩惱或生氣—至少我會如此。有時你會因為某人的走路方式,或不做他們應該做的事而感到憎惡。人有可能對這類的事感到生氣、憤怒,也許這個人並沒有真正傷害到你,或對你做任何事—例如拔出你的指甲,然而你還是痛苦。如果你不能以這些簡單的公式來看待「苦」,若真有人要拔出你的指甲時,你是不可能勇敢地觀照這件事的。

  我們要在日常生活裡的不如意上下工夫,要觀照自己如何地被鄰居、共住的人,或柴契爾夫人,或事情的本身,或我們自己所傷害、冒犯或惹惱、刺激。我們知道應該要了解這個「苦」,藉由真正審視痛苦是一個所緣境(對象),並了解「此是苦」,這麼一來,我們就具備了對「苦」的內觀見解。

〔喜悅與不喜悅〕

  我們可以審視:快樂主義主張追尋快樂,結果我們被帶到那裡去了?它已存在好幾十年了,但結果人類有沒有比較快樂呢?如今我們似乎都被給予了權利與自由,可以做任何喜歡做的事,如吸毒、性愛、旅行等等,不論做什麼事都被允許,任何事都被允許,並沒有什麼事會被禁止。以致於你必須做非常下流、暴力的事,不然你就會被排斥。可是順從我們的本性,會使我們更快樂、更輕鬆又更滿足嗎?

  事實上,它反而使我們變得很自私,完全不考慮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影響到他人,我們只想到自己—我與我的快樂,我的自由與我的權利,因而使自己變成一個人人眼中的麻煩人物,是煩惱、困擾與痛苦的根源。如果我喜歡做什麼就去做,或想說什麼話就脫口而出—即使是在犧牲他人的情況下,這麼一來,我對社會而言,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麻煩人物。

  當「我要什麼」與「以為應該如此或不應該如此」的意念出現,並希望能以生活當中的一切喜悅為樂時,懊惱仍舊無可避免,因為生命往往都毫無希望。再者,每件事彷彿都不如意,我們被生活弄得團團轉—奔竄在恐懼與欲望的境界中。

  然而,縱使我們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們還是會覺得若有所失,生活依舊不夠圓滿。因此,即使處在最好的生活情況時,仍然會意識到痛苦—仍覺得有所未完成,以及有某種懷疑與恐懼籠罩著我們。

  例如,我總是喜歡美麗的風景,有次我住在瑞士指導禪修,他們帶我到美麗的山上走走,當時我發現心中總是有種焦慮的感覺,原因在於有太多的美景不斷地在眼前流過,導致我有種想要抓住每件事物的感覺,所以我得一直保持警覺,才能吸收眼前所見的一切。那實在很疲累,這就是「苦」,不是嗎?

  我發現如果忘失正念地做事—縱使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例如望著美麗的山,只要一想往外抓住個什麼,總會帶來不愉快的感覺,少女峰和艾格爾山怎麼抓得住呢?你頂多只能照張相,試圖在一張紙上去抓住每件事物。如果你因為不要與美麗的事物分離,而想去抓著它們不放,這就是「苦」了。

  如果事情發生在你不喜歡的情況下,那也是種「苦」。例如我從來不喜歡在倫敦坐地下鐵,我一定會抱怨:「我不喜歡在地鐵裡看到那些可怕的海報與骯髒的地下車站,我不想在地鐵裡被擠在那些小車廂中。」我發現那是個完全不愉快的經驗,但我會去傾聽這個抱怨、悲嘆的聲音—不想與不喜歡的事物在一起的痛苦。

  接著,在觀照結束後,我停止對它們的任何作意,如此一來,我才可以與不喜歡與不美的事物共處,而不感到痛苦,我了解事情就是如此,沒什麼問題。我們無須製造問題,不論是在骯髒的地鐵車站也好,或只是看著漂亮的風景也罷,事物只是事物而已。

  這麼一來,我們便可以在它們遷變的色相中,認清並珍惜它們,而不去執著。「執著」就是想抓住我們喜歡的,除去我們所不喜歡的,或是想獲得我們沒有得到的事物。

  我們也會因他人而感到痛苦,我記得在泰國時,我對一位法師相當反感,只要他做一件事,我就想:「他不應該那樣做」,或只要他一開口,我也會想:「他不該開口的」。我老是把這個法師背在心裡,縱使我到了其他地方,也都還會想到這位法師,他的影像會在我的心中生起,於是同樣的反應就來了:「你記得他何時說這個?何時做那個的嗎?」與「他不該說這個,不該做那個」。

  在遇到像阿姜 查這樣的老師時,我還記得自己希望他圓滿無瑕,我想:「噢!他是個不可思議的老師,真的很不可思議!」但是,他可能做了一些讓我不以為然的事,我就想:「我不希望他做任何令我難過的事,因為我認為他是不可思議的。」這就好像說:「阿姜 查,為我永遠不可思議吧!永遠別做出會讓我留下負面印象的事。」

  因此,即使找到你非常敬愛的人,依然會有執著的痛苦。不可避免地,他們會做出或說出一些你所不喜歡或不認同的事,而讓你感到不解,接著,你就會產生痛苦。

  有一次,幾個美國比丘來到巴篷寺—我們在泰國東北的道場。他們非常喜歡批評,似乎只看到不好的一面。再者,他們並不認為阿姜 查是個好老師,而且也不喜歡這個道場。

  我憤怒至極,因為他們正在批評我所珍愛的,我很憤怒:「好!如果你不喜歡這裡,請滾蛋!他是世上最好的老師,如果你們不識貨的話,請離開!」這種的執著—喜愛或忠誠—是痛苦的,因為如果你珍愛、喜歡的人或事被批評時,你就會感到生氣、憤怒。

〔對境的內觀〕

◎大太陽底下掃落葉

  有時內觀會在最不可預期的時候生起,當我住在巴篷寺時,這種情況就曾發生在我身上。

  泰國東北部並不是世上最漂亮或是最令人嚮往的地方,那裡只有矮小的森林與平坦的平原。到了夏季時,氣候極熱,我們必須在中午正酷熱時,在布薩前出去掃開走道上的樹葉。要掃的範圍相當大,我們必須花整個下午的時間在大太陽底下,流著汗並用粗糙的掃把將樹葉掃成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之一。

  我不喜歡做這件事,心想:「我不想做!我不是來這裡掃地上的樹葉的,我是來這裡求開悟的,他們竟要我掃落葉。此外,天氣很熱,我的皮膚很白,在這麼炎熱的天氣下,我可能會得皮膚癌。」

  我在那裡站了一下午,覺得自己很不幸,心想:「我在這裡做什麼?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我為什麼待在這裡?」我就這麼地站在那裡,手拿著長長的粗掃把,一點精神也沒有。內心裡不但為自己感到悲哀,且痛恨周遭的一切。

  然後,阿姜 查來了,他微笑地對我說:「巴篷寺很苦吧!對不對?」說完就走開了。於是我心想:「他為什麼這麼說?」而且「事實上,我知道,其實並不是那麼糟糕的」。

  他使我思考:「掃落葉真的有那麼不好嗎?不!不是的,那是無關好壞的事,你只是在掃落葉,如此而已。流汗有那麼糟糕嗎?掃地真是那麼不幸、卑賤的經驗嗎?流汗真的有如我裝作的那麼不好嗎?不!流汗並不是問題,它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沒有皮膚癌,而且在巴篷寺的人也都很好,師父是一位仁慈的智者,比丘們對我都很好,還有居士來供養我食物,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就在我反觀當下的實際經驗時,我想:「我很好!人們都很尊敬我,對我也很好,我身在一個快樂的國家,被快樂的人教導,其實並沒有什麼真的不好—除了『我』,是『我』在製造問題,因為『我』不想流汗,『我』不想掃樹葉。」

  於是,我有個非常清明的內觀,我突然意識到我心中有些東西總是在抱怨與批評,使我無法接納任何事物,乃至無法安住在任何情況中。

◎三十個比丘洗一個人的腳

  另一個讓我有所學的經驗,是當長老比丘從外面托缽回來時,我們要幫他們洗腳的傳統。當他們赤腳走過村落與田埂後,沾得滿腳都是泥濘,所以需要在齋堂外洗腳。當阿姜 查來到時,所有的比丘—或許二十或三十位,會衝到門外為阿姜 查洗腳。當我初次看到這種景象時,心想:「我是不會那麼做的,我不會!」第二天,當阿姜 查出現時,三十個比丘衝到外面幫他洗腳,我又想:「多蠢的事啊!三十個比丘洗一個人的腳,我絕不會那樣做的!」

  第三天,我的反應變得更加激烈……,三十個比丘衝出去洗阿姜 查的腳……,「這真令我憤怒,我受夠了!我就是覺得那是我看過最愚蠢的事──三十個男人去洗一個男人的腳!他大概認為這是他應得的,你知道嗎?這是在增長他的我慢,每天有這麼多人洗他的腳,他的我慢一定很大,我絕不會去做那種事!」

  我開始築起強烈的反應—一個過度的反應,我會坐在那裡深感不幸與生氣,我看著比丘們,心裡想著:「他們看起來都很笨,我不知道我還在這裡幹嘛?」

  但是,後來我開始傾聽與思考:「在這種心理框架裡真是不愉快,真有什麼值得懊惱的事嗎?他們並沒有叫我去做那件事啊!三十個男人洗一個男人的腳並沒有什麼錯呀!也不是什麼問題,那並非是不道德或不好的行為。或許他們喜歡洗,或許他們就是想這樣做,或許那樣做很好,或許我也應該那樣做。」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有「三十一」個比丘跑出去洗阿姜 查的腳。自從那次以後就沒有問題了,我覺得真好,我心裡那種骯髒的感覺沒有了。

◎走向「苦」,看著「苦」,承認「苦」

  我們可以反觀那些會讓我們內心生起傲慢與憤怒的事:「到底是它們的錯嗎?還是我們自討苦吃?」於是,我們開始了解我們在自己與周遭他人的生活裡,之所以會有問題的原因所在。

  有了正念,我們願意承受生命的全部,無論是興奮與無聊、希望與失望、歡樂與痛苦、活潑與了無生氣、開始與結束、生與死,我們的內心願意接受生命的全部,而非只接納快樂的,而壓抑不快樂的。

  內觀的過程是:走向「苦」,看著「苦」,承認「苦」,認清各種形式的「苦」。這麼一來,那你就不再只會做放縱與壓抑的慣性反應,因此,你便可以忍受更多的「苦」,對「苦」也更有耐心。

  這些教義所說的並不外乎我們的經驗,事實上,它們是我們實際經驗的反觀—不是複雜的知識性議題。因此,確實地精進增長,不要一直陷溺在死胡同裡。對於你過去所做的墮胎或曾犯的錯誤,有幾次讓你感到有罪惡感?難道你必須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回憶你身上與自己生命裡所發生過的事,並沈溺在無盡的推測與分析之中嗎?有些人使自己變成如此複雜的人格,如果你光沈溺在自己的記憶、觀點與意見裡,你將會永遠陷在這個世界,永遠不可能超脫這個世界。

  如果你願意善巧地利用這個教法,就能放下這個擔子,告訴自己:「我不願再被困在這裡;我拒絕參加這個遊戲;我將不會向這樣的心情投降。」開始讓你自己覺知:「我知道這是『苦』,此是『苦』」。下定決心去面對痛苦,並與痛苦安住在一起,這是很重要的,唯有藉由審察與面對痛苦,才有希望具備深度的內觀—「此『苦』已被了解」

  所以,這些就是第一聖諦的三轉,也是我們必須使用與應用在我們生活上的反觀。當你感到痛苦時,首先做這樣的認知:「此是苦」,然後「應遍知苦」,最後,「已遍知苦」。這個對「苦」的了解,就是第一聖諦的行相。

第二聖諦

  何謂苦集聖諦?即貪求來生,伴隨喜、貪,隨處生喜,亦謂:欲愛、有愛、無有

  愛。此愛由可愛、可喜而生、而長。

  如是苦集聖諦,為本所未聞法,吾心生眼、智、慧、覺明。

  如是苦集聖諦,應斷而遍知……。如是苦集聖諦,已斷而遍知:為本所未聞法,

  吾心生眼、智、慧、覺、明。(《相應部》,LVI, 11)

  第二聖諦的三轉是:「此是集,亦即執欲,應捨欲,已捨欲。」

  第二聖諦聲明了:有苦集,苦之所以集起,是來自於對三種欲望的執著—欲愛(Kama tanha,感官的欲望)、有愛( bhava tanha,對「有」的渴愛)與無有愛(vibhava tanha,對「無有欲」的渴愛)。

  這是第二聖諦的教說( pariyatti ),各位要如此觀照:苦之所以集起是源自於對欲望的執著。

〔三種欲望〕

  巴利語所說的渴愛( tanha )或欲望,是件很重要且必須要了解的事。

◎欲愛

  什麼是「渴愛」?對感官的渴愛很容易了解,這種渴愛是想要從身體或其他感官上,得到感官上的快樂,而且會時時去尋找事物來刺激或取悅自己的感官,這就是「欲愛」。你可以確實地思惟一下:當你對愉悅的事物產生欲望時,會是什麼樣子的?

  例如在吃東西時,如果正好肚子很餓,而且食物也很好吃,你可以去覺知自己很想再吃一口的欲念。當你嚐到好吃的東西時,就去覺知那種感覺,並覺知你想要再多吃一點的欲念。別只是相信而已,要去試試看,別以為它過去一直都是如此,便認為你已經知道了,當你吃東西時,不妨去試試看,嚐些美味的食物,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結果你一定會發現有更多的欲望產生,那就是「欲愛」。

◎有愛

  我們也要觀照那想要「變化(有)」的感覺,但是只要無明存在,當我們沒有在尋找好吃的東西或好聽的音樂時,我們就會陷入抱負與成就的框框裡—想轉變(有)的欲望,我們沈溺在努力要變得快樂,想要變得更加富有,或試著藉由努力使這個世界更好,以使我們感到自己的生命處在更重要的潮流裡。所以,去覺知這個捨去當下的你而求變的意念。

  聽聽你生命中的「有愛」:「我想要修習禪坐,這樣就可以離苦;我想開悟;我想出家做比丘、比丘尼;我想在家修得開悟,我想要擁有妻子、小孩與職業;我也想享受感官的世界,但不必捨棄任何事物,就能成為開悟的阿羅漢。」

◎無有愛

  當我們從「求變(有)」中恍然大悟時,就會想要捨離,因此,我們要去觀照「(欲)無有愛」:「我想要無有痛苦;我想捨棄瞋怒;我有瞋怒,所以要捨離它;我要捨離嫉妒、恐懼與焦慮。」覺知這些,便是「無有愛」的反觀。

  我們確實在心裡觀照我們想捨離一切,不過卻不是要捨離「無有愛」,我們的立場絕不是要反對「無有愛」,但也不鼓勵「無有愛」,相反地,我們要觀照:「事情是這樣子的:有這種想捨離的感覺;我必須調伏我的瞋怒;我必須斬魔並去除貪欲,然後我就可以轉變成……」我們可以從這一連串的思想看到「變成」(有)與捨離的關係是非常密切的。

  但是,切記!這三種渴愛—欲愛、有愛、無有愛,只是觀照渴愛的方便法,它們並非是全然不同的欲望,而是一體的多面罷了。

  第二聖諦的第二行相是:「應放下渴愛」。「放下」就是這麼在修行中產生的:你必須具備「應放下欲望」的內觀,但是這內觀並不是個要放下一切的「欲想」。如果你的智慧不夠,內心也沒有確實觀照的話,你會很自然地認為:「我想捨離,我想放下所有的欲望」,但這不過是另外的一種欲望罷了。

  你可以去反觀這欲望,並可以看清這「待捨離」的欲望,看清「想要轉變」或「貪求感官享受」的欲望,一旦了解了這三種欲望,就可以放下它們了。

  第二聖諦並不是要你去想:「我有很多感官的欲望」,或「我很有野心,我有非常想求變的欲望」,或「我是個虛無主義者,我只求一死,我是個禁欲狂,這就是我」。這並不是第二聖諦,第二聖諦絕不會認同任何欲望,它是在認知欲望。

  過去我花了很多時間,去注意我的修行有多渴望要有所轉變。例如:身為一個出家人,我的修行必須有多少善念,才會被人賞識;我與其他比丘、比丘尼、居士的關係,有多少是與想被喜歡或認同有關,那就是「有愛」—渴望被讚美與成就。

  身為一個比丘,你會有希望人們了解一切,並且能珍惜佛法的「有愛」,即使是這些微細而幾乎神聖的欲望都是「有愛(欲)」。

  此外,在精神生活裡也有「無有愛」,可以讓我們義正嚴辭地說:「我要捨離、摧毀、消滅這些染污。」我誠摯地傾聽自己的想法:「我要捨離欲望,我要捨離憤怒,更不想再被驚嚇或嫉妒了,我要勇敢,我要內心充滿喜悅與快樂。」

  在「法」的修習裡,不要因為有這些想法而憎恨自己,相反地,要確實看清這些都只是心的制約反應罷了。它們也是無常的,欲望並非真正的我們,它們只是當我們不了解四聖諦的三轉時,因無知而產生的慣性反應。因為無明,使我們對於每件事物的反應皆是如此,所以這些反應都是正常的。

  但是我們不需要繼續受苦,因為我們並不是無助的欲望受害者,反之,我們可以允許欲望原形畢露,然後再開始放下它們,除非我們抓著欲望不放,並相信欲望,對欲望有反應,它才有力量控制我們並愚弄我們。

〔執著為苦〕

  我們通常都會把痛苦與感覺畫上等號,其實感覺本身並不是痛苦,而執著欲望才是痛苦。欲望本身並不會導致痛苦,真正導致痛苦的是對欲望的執著,這個說法是依據我個人的經驗,提供給各位反省與思考。

  你必須確實審視欲望,並認識欲望的本來面目。你必須知道什麼是自然與生存的必要,而什麼不是生存的必要?我們的思想可以非常理想化,如認為連食物的需求都是一種我們不該有的欲望。我們可以如此荒謬,可是佛陀卻不是個理想主義者,更不是個道德主義者,他並沒有去譴責任何事,而是要喚醒我們去認識真理,讓我們能看清事物。

  你一旦有了清明,並對事物有了正確的看法,就不會覺得有苦了。這時也許你仍然會有飢餓感,不過,卻可以擁有食物而無欲望。食物是身體的自然需求,但身體並不是自己,它需要食物的滋養,不然就會變得很虛弱,然後死亡。

  這就是身體,它會這樣並沒有什麼錯,如果我們太講求道德或理想過高,而且相信我們就是身體的本身,飢餓是我們自己的問題,甚至因此而認為不應該吃東西的話,那便不是智慧,而是愚痴了。

  當你真正地去看清「苦集」時,就會了解問題是出自於對欲望的執著,而不是欲望本身。所謂「執著」就是被它所迷惑,認為它真的是「我」與「我的」:「這些欲望是我的,我有這些欲望,所以我有問題」,或「我不喜歡現在的我,我必須做些改變」,或「在我能如願轉變前,我必須先捨離某些事物。」

  這些都是欲望,所以你只要專心地傾聽它(欲望),而不評斷好或壞,只須認清它(欲望)的本來面目即可。

〔放下〕

  如果我們去思惟欲望、傾聽欲望,其實就已經沒有在執著欲望,只是讓欲望保持在它們本來的面目罷了,然後我們才能了解苦集、欲望,其實是可以擺在一邊並放下的。

  該如何放下呢?意思是要你把它們放在一邊不管,但並不表示要你把它們消滅或丟掉,應該說是把它們安置好,隨它們去。經由「放下」的修習,我們會了解有苦集—對欲望的執著,並明瞭我們應放下這三種欲望,最後我們會覺察到,我們已經放下這些欲望了,對欲望也不再有任何執著了。

  你一旦發現自己開始執著時,記住要「放下」,絕非「拋棄」或「丟棄」。如果我握著這個鐘,你叫我「放下它」,這並不意謂要我「丟掉它」。因為我對它有所執著,所以一聽到「放下它」,可能便會認為必須丟掉它,但那可能就已經變成是想要捨棄了。

  我們通常都認為,除去目標就是除去執著的方法,但是如果我可以觀照執著—對這個鐘的執取,我會了解其實捨棄它是不必要的,它是個好鐘,而且很準時,攜帶也不重,問題不在於這個鐘,而是在於對這個鐘的執取。所以,我該怎麼辦呢?放下它,把它放到一邊去,不帶一點瞋怒地將它輕輕放下,未來我可以再把它拿起來看看時間,需要時再把它放到一邊去。

  你可以將這個內觀應用在「放下」愛欲上,或許你想要擁有更多歡樂,但你該怎麼把那欲望放在一邊而不帶絲毫嫌惡呢?只要不帶任何批判地去認清這欲望即可。你可以觀照要去除欲望—因為有這樣的愚蠢欲望,讓你感到有罪惡感—可是你只須把它放到一邊去,當你看清它的本然,了解那只不過是個欲望時,你就不會再執著它了。

  因此,這方法時時都與每天生活的每一剎那在運作,當你感到沮喪與難過時,去拒絕沈溺於那種感覺的剎那,就是一種開悟的經驗了。當你能看清這點時,就無須沈入沮喪與失望之海而耽溺在其中,你可以藉由不讓自己對事情有第二想的學習,來確實達到「停止」的作用。

  你必須經由修行才能發現這門學問,才會親身體認該如何放下「苦集」,你可以經由想要放下欲望而放下欲望嗎?任何時刻裡,是什麼在真正地放下?你必須觀照「放下」的經驗,真正地審視並探究,直到內觀生起,保持觀照直到那「噢!放下,是的,現在我了解,正在放下欲望」的內觀產生。

  這並不是意謂你將能永遠放下欲望,而是說在那一刻裡,你實際上已經放下,而且是在完全清醒的意識狀態中放下的,如此一來,才會有內觀,這便是我們所謂的「內觀覺知」。在巴利語裡,我們稱它作 Janadassana 或「深奧的領悟」。

  在我第一年的禪修中,有了第一次對「放下」的內觀,我理解到必須放下一切事物,後來我心想:「那該如何放下呢?」但又似乎無法放下任何事物,我持續觀照:「該如何放下呢?」然後我又想:「要藉由放下來放下」,「那麼就放下吧!」然後我又心想:「但是我放下了嗎?」而且「該如何放下」呢?「放下就是了嘛!」

  我就這麼持續不斷地想,感覺愈來愈挫折,不過事件本身最後終於明朗了。如果你試著仔細分析「放下」,就會使它更複雜而無法自拔,那不再是語言文字所能理解的,不過你卻已經做到了。因此我「放下」了一會兒,如此而已。

  以個人現有的問題與執見,也只能放下那麼多,這絕對無關分析以及事後不斷製造出的更多問題,而是在修習將所有一切置於一邊,然後放下它們的境界。起初,因為執取的習氣根深柢固,所以當你一旦放下時,又會再把它們提起,但至少你已經有概念了。

  甚至當我有那種「放下」的內觀時,我可能只是放下了一會兒,又會開始執取,心想:「沒辦法!我有太多壞習氣。」但是,別去相信內心中的嘮叨與輕視,那是完全不值得的,它很單純的只是一件修習「放下」的事。當你開始愈來愈了解如何放下時,就愈能夠保持在「無著」的境界了。

〔成就〕

  知道自己在放下欲望是很重要的,當你不再批判欲望或想去除它時,當你認清欲望的本然就是如此時,當你真的平靜、安詳時,那麼你就會發現自己不再執著任何事物了,你並沒有受困於試圖獲得或試圖解除什麼之中。所謂的幸福是:認清事物的本來面目,而不帶任何批判的感覺。

  我們總是說:「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我不該這樣」、「你不該像這樣,你不該那樣做」等等,我確定我可以告訴你應該怎樣,你也可以告訴我應該怎樣,我們應該仁慈、博愛、大方、良心、努力、勤勞、勇敢、有勇氣與慈悲,我不必認識你就可以告訴你了!但如果要真正認識你,我應該是去接受你,而不是自認為理想的女人或男人應該如何,一個佛教徒或基督徒應該怎樣地開始,但問題並不在於我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啊!

  我們的痛苦來自於對理想的執著,以及我們將事物複雜化,我們認為它應該怎樣,但我們從來沒有達到最高的標準。生活、其他人、我們所處的國家、世界,好像從來沒有達到它們應有的標準,我們變得抱怨每件事與我們自己:「我知道我應該更加耐心,但我就是辦不到呀!」

  去傾聽所有的「應該」、「不應該」與欲望—想要快樂,想要轉變或想捨離醜陋與痛苦,就像隔著籬笆聽某人說:「我要這個,我不喜歡那個,應該這樣,不該那樣。」確實地花時間去傾聽所有抱怨的心,並清楚地認知它。

  過去當我感到不滿或想批判時,我常做這樣的事—閉上眼睛,然後開始想:「我不喜歡這個,我不想要那個」、「那個人不該這樣」與「這世界不該那樣」,我會一直傾聽著這些批判的魔不斷批評,批判著你、我與這世界,然後我會想:「我要快樂與舒服,我要感到完整,我想被愛。」我會仔細地將這些事一一抓出來,然後傾聽它們,以便認清它們只是心中生起的念頭。

  所以,將它們從你心裡帶出來,將所有的希望、欲望與批評通通帶出來,並覺知它們,最後你會認清欲望,而且可以把它擺到一邊去。

  我們愈去觀照與探究執取,內觀就會愈湧現:「應放下欲望」。然後,藉由真正的修行,與了解「放下」到底是什麼,我們就具備了第二聖諦的第三行相(內觀):「已經放下欲望」了。我們確實已知道要「放下」,這並非理論上的「放下」,而是一種直覺的內觀,你知道已經成就「放下」了,修行就是如此而已。

第三聖諦

  何謂苦滅聖諦?即淨除、滅盡、拋、棄、捨、離此渴愛。

  但此渴愛何以捨離、滅盡?若可愛、可喜生,即此當捨離、滅盡。如是苦滅聖諦

  ,為本所未聞法,吾心生眼、智、慧、覺、明。

  如是苦滅聖諦應斷而遍知……。此苦滅聖諦已斷而遍知,為本所未聞法,吾心生

  眼、智、慧、覺、明。(《相應部》 LVI, 11 )

  第三聖諦的三轉是:「苦滅,應知苦滅,已知苦滅。」

  佛法的目的完全在於增長反觀的心,進而能放下愚痴,四聖諦是種藉由探究或審察而「放下」的教義,也就是反觀:「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去思考「為什麼出家人要剃頭?」「為什麼佛塔的造型又是如此?」是好的,我們如此思惟時,心並不對這些到底是好、是壞、是有用或無用,持有任何成見。實際上,心是敞開的,而當我們在思考:「這代表什麼意義?出家人又象徵什麼?他們為什麼持缽?他們為什麼不能持金銀?他們為什麼不能自己種植?」時,我們要思惟這種生活方式是如何將這些傳統,從最原始的創教者—喬達摩.佛陀的時代保存下來,乃至流傳到今天。

  當我們看見痛苦,當我們看到欲望的本質,當我們了解執著欲望是痛苦時,我們就要反觀,這麼一來,我們就會具備放下欲望的內觀,並且了解「無苦」—苦滅。這些內觀只能從反觀而得,絕不是得自於信仰,內觀不像刻意造作的行為般,能讓你去相信或理解;經由真正的思惟與沈思這些真理,內觀自會現前,這是經由敞開心胸與接納教義而得,心必須願意接納、沈思與熟慮,而絕對不鼓勵、不期望任何人盲目的信仰。

  這種心境是很重要的,這是離苦之道,它並不是一顆持有定見或偏見的心,更不要認為它什麼都知道或是執取他人的言辭當作真理,它是一顆對四聖諦敞開的心,而且可以反觀事物,於內心中了知一切。

  人們很難了解「無苦」,因為那需要一種特別的意願,才能沈思、探究,並且超越較明顯而易見的部分。所以,我們也需要有意願來真正地觀照自己的反應,看清執著並反觀:「執著的感覺是什麼?」

  例如:當你執著於欲望時,你會感到快樂、自在嗎?還是振奮或沮喪?這些問題你要多去思惟,如果你覺得執著欲望是種解脫,那你就去執著吧!執著你所有的欲望,再看看結果如何。

  在我的修行中,我了解到:執著欲望是痛苦的,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此外,我更可以看清我的生命裡有多少痛苦,是因為執著物質、觀念、態度或恐懼所造成的,我可以了解因為我所認知的不足,所以我因執著而給自己造成了諸多不必要的悲劇。

  我在美國—一個自由的國土長大,她許諾我們有權利去享有快樂,但事實上她所提供的是執著一切的權利,美國鼓勵大家藉著獲得來使自己快樂。然而,如果你去修習四聖諦—應了解與思惟執著,那麼無執著的內觀便會生起,這種無執著的內觀絕不是聰明才智命令你就能生起的,它是一種自然無執著、無苦的內觀。

〔無常的真理〕

  在阿瑪拉瓦堤寺( Amara-vati ),我們以傳統的方式念誦《初轉法輪經》,當佛陀宣講此四聖諦法時,在五個弟子裡只有一個—阿若憍陳如聽了之後,真正完全了解佛陀所說的法,獲得深奧的內觀,其他四人則相當歡喜,心想:「真是微妙法啊!」

  天人也在聽佛陀說法,天人是屬於天道的眾生,比我們殊勝許多,他們不如我們身體這麼粗糙;他們擁有天界莊嚴勝妙的色身,而且聰明,雖然他們很高興能聽聞佛陀說法,不過,卻沒有一人因此而開悟。

  我們知道他們對於佛陀的開悟感到非常歡喜,當他們聽到佛陀的教義時,便在天上四處喧囂。一重天的天人聽到這消息,就喊到下一重天,頃刻之間,所有的天人歡喜雀躍,如此直到最高的梵天界。法輪初轉的喜悅驚天動地,天人與梵天無比歡喜。然而,五比丘之中,只有憍陳如在聽佛陀說法時開悟,就在這部經結束時, 佛陀叫他「阿若憍陳如」( AJJa Kondanna ),「阿若」( AJJa )是指深刻的了解,所以「阿若憍陳如」指的就是「憍陳如明白了」。

  憍陳如明白了什麼?他到底具備了什麼內觀?以致佛陀在說法結束時如此讚嘆他呢?那就是:「一切有生必有滅」。這句話當下聽起來或許一點也不像大學問,但其真理卻是遍宇宙性的:一切有生必有滅,無常亦無我。所以別執著,別被生滅所迷惑,別去尋找你想要安住與信賴的依怙,因為連那些都是會消滅的。

  如果你想受苦,想浪費生命,就去尋找生起的事物,它們會帶你去到盡頭—滅亡,但你不會因此而更有智慧,你會隨時隨地重複相同枯燥的習慣,直到死亡,永遠無法從你的生命中學到任何有意義的事。

  請真正地去思惟:「有生必有滅」,不要只是想想而已,將它運用在平常的生活與個人的經驗上,然後你就會明瞭了。只要知道:生起……還滅,去思惟事物的本然,這個感官世界無非是生起、還滅,有始有終的,所以,今生今世是有可能證得正知正見的。憍陳如在佛陀說法後活了多久,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在那時就已開悟了,就在那一剎那,他已完全了解了。

  我想要強調,發展這種方式的觀照有多重要,雖然增長平靜心的方法是修行的一部分,但我們也須確實明白:正確的禪修是發願要去做智慧的觀照,它更需要一種勇猛的精進去洞徹事物,而不是去分析自己,並從個人的角度上批判自己痛苦的原因,相反地,是要下定決心確實遵循這條正道,直到你有深刻的了解。而這般的正知見是以生滅的定律為基礎,一旦明瞭這個定律,一切事物就都與此定律相符了。

  「有生必有滅」並不是個抽象的教義,也與究竟真理—滅諦無關,但是如果你深刻地了解並認知一切有生必有滅,那你就會了解究竟真理—不滅、不朽的真理了。這是個通向究竟覺悟的善巧方法,請注意中間的差異:此言論並非抽象的教義,卻能導引我們至抽象的覺悟。

〔死亡與滅亡〕

  一旦對四聖諦有了反觀,我們會意識到人類存在的問題,我們觀照這個對感官意識盲目的執著,也就是在意識裡明顯的執著-由於無知,我們為了感官的欲樂而執著欲望,當我們認同所謂的死與不滿足時,這種執著是痛苦的。   感官欲樂都是會消逝的欲樂,凡是我們所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嚐到的、想到的或感覺到的都會消逝,所以,當我們執著感官時,就是在執著死亡。如果我們不去反觀或了解,就會盲目執著人類的存在,並希望自己可以逃避一陣子,假裝對所執著的事感到很快樂,最後終會感到迷惑、絕望與失望。

  我們也許能成功地成為自己所希冀的樣子,但那也是會消逝的,這就在執著另一個必會死亡的條件。然後,瀕臨死亡時,可能會執持於自殺或自我了斷的欲望,問題是死亡本身也是一個必會死亡的條件。不論我們執著這任何三種欲望的其中一個,都是在執著死亡,也就是說,我們終要經驗失望與絕望。

  心的死亡是種絕望,沮喪是一種心的死亡經驗。就像身體死亡,心理就死亡了,精神狀態的死亡,我們稱它為絕望、無聊、沮喪與憤怒。當我們執著時,如果我們經歷了無聊、絕望、憤怒與悲傷,很自然地就會去尋找其他生起的必然條件。

  例如,你感到絕望時,心想:「我要一塊巧克力蛋糕」,你馬上就去了!過了一會兒,你可能沈溺在那塊蛋糕香甜可口的巧克力滋味,此時就會有變化產生,你已經化成香甜可口的巧克力口味了!但那是不能持久的,吞下去後還有什麼?接著你又必須繼續做其他事,這就是「變化(有)」。

  我們一直被蒙蔽,並沈淪在感官層面的變化(有)過程中,但藉認識欲望,對感官世界的美醜不存任何批判,就能夠看清欲望的本然,也就是具備了認知,然後,把這些欲望放到一邊去,不去執著它,就是在經驗「滅」了。這第三聖諦必須親身來體會,我們思惟「滅」,我們說:「此是滅」,而當事物滅時,我們了然於心。

〔讓事物生起〕

  在你可以放下事物之前,你必須完完全承認它們的存在,我們禪坐的目標,是善巧地讓潛意識能在意識中顯現,讓我們意識到所有的絕望、恐懼、痛苦、壓抑與憤怒,人們都有緊緊追求著崇高理想不放的傾向,因而對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我們有時覺得自己不盡理想或不該憤怒,由於諸多的應該和不該,於是,我提起了去除惡事的欲望。此欲望具備了正直的特性,去除惡念、憤怒與嫉妒似乎沒什麼不對,因為一個好人是「不該這樣的」,因此內心產生罪惡感。

  在反觀這件事情上,我們意識到想達到這理想的欲望,與想除去這些惡事的欲望,這樣做的話,就可以放下了。所以,與其去成為完人,不如放下那個欲望,因為留下來的,只剩清淨的心。所謂無須成為完人,是因為清淨心才是是否成為「完人」的關鍵。

  在理知的層面上,「滅」是很容易了解的,但「實現」它可能相當困難,因為它勢必要與我們所無法忍受的共存。例如:當我剛開始打坐時,我有個想法,認為打坐會使我更仁慈、更快樂,我期待能經歷極喜的心境,但是在前兩個月裡,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仇恨與憤怒。我心想:「太可怕了,打坐反而使我更糟糕!」

  但是,後來我反觀如此強烈的仇恨與憤怒產生的原因,發覺我大部分生命裡的許多時候都在試圖逃避這所有的一切。我曾經是個讀書狂,不論走到那兒,都必須帶著書,只要恐懼或瞋怒一出現,我就會打開書本來閱讀,或者抽煙,或大口大口地吃點心。我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個仁慈的、不會瞋恨他人的人,以致於一直壓抑著任何瞋怒或忿恨的跡象。

  這就是為什麼我在剛出家的幾個月裡,會拼命想找事做的原因,其實我是在試圖找事情來使自己分心,因為在禪坐中我開始記起所有故意要忘掉的事,從童年到成人的記憶不斷在心中浮現,於是憤怒與仇恨開始變得很明顯,似乎把我整個人都淹沒了,但我內心也開始意識到必須耐得住,所以我便忍了下來。

  所有過去三十年的生活裡所壓抑的仇恨、憤怒,在這時沸騰到頂點,後來在禪坐的過程當中,它自己燃燒、消滅,這就是淨化的過程。

  要讓這個「滅」的過程起作用,就必須願意受苦,這就是我為何強調忍耐的重要所在,我們必須打開心房面對痛苦,因為在包容痛苦中,苦才會止息。

  當我們發現身體或精神上受苦時,就去面對當下真正呈現的痛苦,我們完全接納它、歡迎它、注意它,讓它原貌呈現。也就是面對一個不愉快的情況,我們必須耐心對待並加以忍受,我們必須忍受無聊、絕望、疑惑與恐懼,才能了解痛苦自會消滅,無須去逃避它。

  只要我們不允許事物消滅,就是在造新業,如此一來,只會強化我們的習氣,當事物生起時,我們執著並加以造作,而使每件事都更加複雜,這麼一來,這些事情會在我們往後的生命中不斷重複再重複。

  我們不能隨著欲望與恐懼團團轉,還指望達到平靜,我們該反觀欲望與恐懼,使之不再迷惑我們,在我們能放下之前,必須先了解到底是什麼在迷惑我們。我們必須知道:欲望與恐懼皆是無常、苦、無我的,一旦看穿、透徹它們之後,苦就會自行消滅了。

  將「滅」與「消滅」作明白的區別是非常重要的-消滅是內心產生想消滅某物的欲望,而「滅」則是讓任何已生起的現象自然結束,所以它不是欲望!它不是我們心中所創造的,但卻是生起而後終歸息滅的──有生必有死的。

  因此,「滅」不是自我,它不是從「我想消滅」的意識而來,而是得自當我們讓已生起的自然息滅。如要這麼做,我們必須捨棄渴望,也就是放下它,這並不表示要拒絕或丟掉,所謂的「捨離」,意思就是「放下」。

  然後,當它滅時,你就經驗到「滅」、「空」與「無著」了。「滅」,是涅槃的另一種說詞,當你放下並讓它息滅時,剩下的就是平靜了。

  各位可經由自己的禪坐而經驗到那種平靜,當你讓欲望在心中息滅時,剩下的就是平靜,這才是真正的平靜,也就是「不滅」。當你真正認知它的本然時,你就了解滅諦了,這當中是無我的,但警覺與清明仍是存在的。喜悅的真義是平靜的,是出世的心。

  如果我們不讓它滅,我們就會自以為是地行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時直到我們開始禪坐,才會開始了解:原來我們的生命裡有多少的恐懼與自卑是來自於童年的經驗。我記得小時候,有個非常好的朋友,他背叛我、拒絕我,從那次後我沮喪了好幾個月。

  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後來我在禪坐中了解到,就如這般的小事件對我後來和人群的關係影響有多大……。我一直很害怕被人拒絕,我竟不曾想到這件事,直到這個記憶在禪坐時不斷地在意識裡浮現,這顆理性的心才明白:不斷去憶想童年的悲劇是很荒謬的;但如果到了中年時它們還不斷在你的意識裡顯現,或許它們是在試圖傳達有關你孩提時就已形成的成見。

  當你開始感覺到記憶或困擾般的恐懼在禪坐中生起時,不但不要因它們而感到挫折或生氣,反而要誠心接受它們,如此一來,才可以放下它們。你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必看到這種種的一切,這麼一來,它們能生起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你也可以致力於許多重要的事,讓自己忙碌不斷,那麼就絕不會意識到這些焦慮與莫名的恐懼,可是一旦你放下時又會如何?欲望或妄想變動了,接著它轉向滅,它結束了,最後你會具備欲望是會滅的內觀,因而說第三聖諦的第三行相是:「已知苦滅」。

〔了悟〕

  「此應遍知」,佛陀強調地說:「當下應遍知此諦」,我們無須等到臨死時才發現它是否是真的。這個教義是給人類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了解它,我或許可以告訴你們、鼓勵你們修習,但我不能使你覺悟。   別把「滅」想成是遙不可及或是你能力不及的事,當我們談到「法」或真理時,我們說它是此刻當下的,它更是我們可以親自了解的,我們可以注視著真理,也可以趨向真理,我們可以注意真理的本然,此時此地、此刻、當下,這就是正念──保持警覺,覺知真理的本然,我們藉由正念來審視「我見」──這個「我」與我的見解、我的身體、我的感覺、我的記憶、我的念頭、我的觀點、我的意見、我的房子、我的車子等等。

  我傾向於自我貶抑,所以,例如「我是蘇美多」的想法,我會用負面的字彙:「我是不好的。」但是,聽著,它是打從那裡生起?又是從那裡消滅?或是「我確實比你好,我的修證更高,我過著清淨的生活很久了,所以一定比你們任何人都好。」這又從何而生,從何而滅呢?

  當有我慢、自負或自卑時,不管是什麼,都去檢查它,往裡面聽:「我是……」小心並覺知你想在它之前的空間,然後想它並覺知那後來的空間,將你的注意力安住在最後的那個「空」。看看你的注意力可以保持多久?看看你內心是否能聽到一種鈴響的聲音、寧靜的聲音、原始的聲音?當你把注意力專注在上頭時,可以反省:「這當中有任何我見嗎?」當你真正「空」時──只有清淨、警覺與注意力存在時,就可以看到「無我」了,沒有「我」與「我所」的意識。

  因此,我到了那個「空」的境界並思惟「法」,我想:「這就是本然,當下這個身體就是如此而已。」當下我可以給它一個名字或不給它一個名字,但是現在它也只是這樣,它不是「蘇美多」!

  在「空」中是沒有僧侶的,「僧侶」只不過是個適時適地的假名,當人們稱讚你「真棒」時,你可以知道那是某人的稱讚,但卻不要當真,因為你知道僧侶是不存在的,那只是如此而已,別無其他。如果我希望阿瑪拉瓦提寺成為一個成功的地方,且成就非凡,我會很快樂;如果失敗了,如果沒有人有興趣,我們就不能付電費,一切就散亂無章,徹底失敗了。

  但事實上,阿瑪拉瓦提寺並不存在,一個僧侶或一個阿瑪拉瓦提寺的觀念,其實都只是假名,不是究竟的真理。當下,只是如此,一如本然,我們不會把這個地方的負擔扛在肩上不放,因為我們看清了它的本然,而且也沒有人與它有所關連,同樣的道理,到底它是成功或失敗,已不再重要了。

  在「空」中,事物只是它們的本然。當我們如此覺知時,並不表示我們對成功或失敗漠不關心,或什麼也不做,我們自己可以投入,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知道必須完成那些事,而且我們可以用正確的方法完成。如此一來,每件事都成為「法」──一如本然,我們有所作為,因為此時此地做這件事是正確的,而非出於個人的野心或害怕失敗的自我意識。

  通往苦滅之道即是圓滿之道,這可能是個相當令人受挫的詞彙,因為我們都覺得自已非常不完美。就品德而言,我們懷疑自己怎麼敢持有成就圓滿的一絲可能性。從沒有人討論人類的完美,關於人類的圓滿,似乎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阿羅漢其實就是一個圓滿了生活的人類──一個藉由基本法則:「一切有生必有滅」而已所學皆學的人,一個阿羅漢無須要知道一切的一切,該去知道並完全了解的只有這個法則。

  我們用佛陀智慧來思惟法-事物的本然。我們歸依僧,這表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僧團是「一」的,是一個團體,而不是一群獨立的個體,或有不同的性格。一個獨立的個人或男人、女人的意識,對我們來說已不重要,這個僧團的意識已被視為一個依歸。因為有了這個共同體,所以縱然外表都是一個個的個人,我們的見解卻是相同的。

  藉由覺醒、警覺與不再執著,我們了解「滅」,並安住於我們都共融的「空」中,在那「空」裡沒有人存在,人可能在「空」裡生滅,但卻沒有人存在,這當中只有清明、覺醒、平靜與清淨。

第四聖諦

  何謂苦滅聖諦,即八正道,亦謂: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   如是苦滅聖諦,為本所未聞法,吾心生眼、智、慧、覺、明。

  如是苦滅聖諦,應增長而遍知……。如是苦滅聖諦已增長而遍知,為本所未聞法,吾心生眼、智、慧、

  覺、明。(《相應部》LVI, 11)

  第四聖諦──一如前三聖諦有三轉,第一轉是:「八正道──離苦之道」,也叫做「聖道」( ariya magga )。第二轉是:「此苦滅聖諦應增長」。 最後進入阿羅漢位的一轉是:「此苦滅聖諦已增長」。

  八正道是以順序呈現出來的:以正見( samma ditthi )為首,然後再到正思惟( samma sankappa );這兩個道的元素被歸納在智慧( panna )裡。

  至於戒律( sila )則在智慧之後,其中包含正語( samma vaca )、正業( samma kammanta )、正命( samma ajiva ), 亦可稱為「圓滿語」、「圓滿業」與「圓滿命」。

  接下來,我們有正精進( samma vayama )、正念( samma sati )、正定( samma samadhi ),它們是自然地從持戒中流露的。 此三者能提供情緒上的平衡,它們與心有關──一顆解脫我見與自私的心,一旦有了正精進、正念與正定,心就是清淨的了,不帶一絲染污與瑕疵。

  當心清淨時,心就是平靜的,智慧或正見、正思惟,皆得自於一顆清淨的心。如此一來,便是將我們帶回到原點了。

  以下便是八正道的種種要件,概括分為三類:

  一、智慧   (一)正見   (二)正思惟

  二、戒律   (一)正業   (二)正語   (三)正命

  三、禪定   (一)正精進   (二)正念   (三)正定

  其實我們將它們順序排列,並不表示它們就是如此依序發生-它們是同時發生的,我們可以談八正道,並說:「必須先有正見,然後才有正思惟,接著才是……」但事實上,它之所以如此表達,是單純地在教導我們去反省在生活中,對自己言行負責的重要性。

〔正見〕

  八正道的第一要素為「正見」,正見是得自於對前三聖諦的內觀,如果你具備了這等內觀,就是具備了對「法」的圓滿知見,也就是:「有生必有滅」的知見,如此而已,不用花很多時間去讀「有生必有滅」才能了解。不過,若要真正地了解內容的深義,則必須花很多時間,因為這可不光是字面上的了解而已。   若用現代的白話英語,內觀是指「真正直覺」,這不是僅僅從構想而來,不再是「我想我知道」,或「噢!那好像是件合理的事,我能同意,我喜歡那樣的觀念」。那種了解仍是從大腦來的,然而,內觀智慧卻是深奧的,它是確實了解了,而且「疑」已不再是個問題。

  這個深入的了解得自於前九個內觀,也就是說,導向事物本然的正見是有順序的,也就是「有生必有滅」,而且無我。一旦有了正見,你就已經放棄了自我必死的妄見,雖然仍有身體、感覺與思想,但是它們也只是它們,你不再認為你是你的身體,或你的感覺,或你的思想。

  這裡強調的是:「事物只是事物本身」,我們並不是試圖要否定事物本身,更不是在否認它們的本然,它們確實是它們的本然,如此而已,但是當我們仍愚痴,還不了解這些真理時,我們慣於把事情加油添醋,此外,我們不但事事都相信,還對於我們所處的環境製造種種問題。

  人類很多的焦慮與沮喪是來自於當下愚痴的「錦上添花」,所以,我們應該了解:人類的悲慘、焦慮與沮喪是來自於愚痴的,而沮喪是「空」的、無意義的。當你看清這點時,就會開始對一切眾生懷著無限的慈悲。我們如何忍心怨恨、抱怨或責備這些受愚痴所束縛的人呢?每個人都因他們對事物的妄見,而影響其作為。

  當我們打坐時,會體驗到一些寧靜,在這些微的平靜中,心緩慢了下來。當我們用平靜的心去看一朵花時,是在看著它的本然。當執著不再,也就是沒有得失心時,我們經由感官所看到、聽到與經驗到的,都將是漂亮的、真正美麗的。我們不批評、不比較、不佔有、不擁有,我們會在周遭的美中找到喜悅與快樂,因為它不再需要任何矯飾,它只是它。

  美給我們清淨、真理與極致美的印象。我們不該將它視為使我們愚痴的誘餌:「這些花只是在誘惑我們,我不應當受其迷惑。」那是嘮叨的老修行的態度!當我們用一種清淨心看一位異性時,我們可以欣賞其美麗,而不帶一絲想要接觸或佔有的欲念。

  一旦沒有自私的欲望時,不論是男人或女人,我們都可以為他人的美麗而喜悅。這是種誠實-還予事物的本然,也就是所謂的「解脫」,我們從那些會扭曲與腐化周遭美麗的束縛中解脫,諸如我們的身體。

  然而,我們的心也有可能很腐化、負面、沮喪與執著事情,使我們不再能看清它們的本然,如果沒有正見,我們所看的一切都會是經由不斷增加的過濾網所濾過的,而非本然。

  正見必須經由反省及以佛陀的教義而開展。《初轉法輪經》本身就是個值得去思惟的有趣教法。

  我們也可利用其他三藏中的經典, 例如解釋「緣起」(Paticcasamupada)的經典,也是個值得反觀思惟的迷人教法,若能思惟這樣的教法,就能看清「法」的如是本然與模糊事物本然之間的不同,那裡就有佛法。

  有了正見,就會把一切都視為「法」,例如我們現在坐在這兒,這也是「法」。我們不會將這個身與心視為因無明而產生的觀點、意見與所有約定俗成的思想和反應的人。此刻我們反省的是:「就是如此而已,這就是法。」我們要將這個領悟-身體的組成只是「法」──銘記於心,它不是自我,亦非個人。

  此外,我們視這個對身體的敏感為「法」,而非個人的:「我很敏銳」或「我不敏銳」;「你對我不夠敏感,誰最敏感呢?」「為什麼我們會感到痛?為什麼上帝只創造痛而不創造快樂就好呢?世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悲慘與痛苦?這不公平,人死後,必須與所愛的人分離,這種焦慮是淒慘的。」

  在那裡面沒有佛法,不是嗎?那全都是自我的觀念-「我真可憐,我不喜歡這樣,我不要它這樣,我要安全、快樂、喜悅與所有最好的一切,我沒有這些是不公平的;當我來到這世上時,我的父母不是阿羅漢,這不公平;他們從來不選阿羅漢當英國首相,這也不公平;如果一切都公平的話,他們就會選阿羅漢當首相了。」

  我試著把這個「不對、不公平」的感覺,形容得很荒謬,以便用來指出我們是如何期望上帝能為我們創造一切,並使我們快樂、安全。不管人們承不承認,他們通常都是這麼想的。但當我們反觀時,我們了解「本就如此,痛本是如此,樂也是如此而已,意識本就如此。」我們感覺、我們呼吸,我們也可以胸懷大志。

  當我們反省時,反觀人性的本然就不再以個人的角度來看待,或因為事不如所願而苛責他人。事情只是事情,而我們也只是我們,你或許會問我們為何都不一樣-我們有同樣的瞋怒、同樣的貪欲、同樣的愚痴,而不要有一切的變化與排列組合的不同。

  然而,縱使你可以追溯人類的經驗到基本的種種,但是,我們每個人還是有自己的「業」──我們的固執與習性要應付,而他人的「業」的質與量往往都有所不同。

  我們為何不能完全平等、事事都一致擁有?為何不能面貌都相似、雌雄同體呢?在那樣的世界裡,不會有不公平的事,也不允許有任何不同,每件事情都絕對完美,且不可能有任何不公平。

  但當我們認識「法」後,我們了解到「法」,在緣起法裡,沒有任何等同的事物,它們都非常不同,無限地變異與遷動。我們愈想使因緣如我們所願,就會愈受到挫折,我們試圖塑造彼此及一個適合所求的理想社會,但最後總是令我們感到挫折。一旦有了反觀,我們了解「事情就是如此」,事情必須是如此的,也只能如此。

  它既不是一個致命的或負面的反觀,更不是「事情就是這樣,你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態度,那是個去「接受生命之流原貌」的非常正面的反應,甚至不是我們所需要的,都可以接受它,並向它學習。

  我們是有意識、有才智、記憶力好的眾生,我們也有語言,過去數千年,我們發展了理性、邏輯與分別的才智。我們必須做的是理出一套運用這些能力的方法,用來了悟「法」,而不是用在個人的獲得或解決個人的問題上。

  發展他們自己分別心的人,最後往往反而會自食其果,他們變得非常刁鑽,甚至開始怨恨自己,原因是我們的分別心習慣去注意每件事的負面。這就是分別心了──看這兒與那兒有什麼差別,當你這麼做時,結果會怎樣?只是一堆的缺點與錯誤,反而使你聽起來一無是處。

  當我們在增長正見時,我們用智慧去反省、觀照事情,同時也運用正念,並接納事物的本然,當我們如此反觀時,便同時具足正念與智慧,這麼一來,就是將我們的能力用來智慧地分辨,而不是以愚痴來分別。四聖諦的教導在於幫助你運用你的才智,將你的能力用智慧的方式去思惟、反觀與思考,而非用在自我毀滅、貪婪或仇恨的方面。

〔正思惟〕

  八正道的第二要素是正思惟( samma sankapa ), 有時也譯成正確的思想──正確地去思惟。不過,事實上,它有更活潑的特質,如「意念」、「態度」或「意向」,因為我們都有意向,所以我喜歡用「意向」這個詞,它在這八正道中,總是比較有意義。   我們要了解:「意向」並不是欲望,這點很重要。 巴利語 tanha 這個字的意思是指從愚痴而來的欲望; 反之,saNkappa 則是指不是從愚痴而來的意向。「意向」對我們而言,可能看起來像是種欲望,因為在英語裡,我們用「欲望」這個字來形容一切的本性──非意向即欲求。

  或許你會認為意向是一種欲望-想要開悟的欲望,可是正思惟是來自於正見的,是清楚洞悉的。正思惟不是想要變成任何一切,也不是個想要成為開悟者的欲望,有了正見,一切的妄念與思惟方式都絲毫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意向是我們內在的一種感覺、意念、態度或動作,我們的精神能提昇,不往下沈,但可不是急躁!當有正見時,我們熱衷於真、善、美,正見與正思惟稱為般若或智慧,它們構成了八正道三部分的前一部分。

  我們可以思惟:當我們擁有最美好的一切時,為什麼仍然感到不滿,縱使我們擁有豪宅、名車、美滿的婚姻、聰明可愛的孩子與其他的種種,我們仍不會感到滿足。而當我們沒有所有的這一切時,也絕不會滿足的!如果我們沒有這些東西,我們會想:「如果我有最好的,我就會滿足了。」

  但事實卻不然,這地球不是能讓我們滿足的地方,它本來就不是。當我們了解這點時,就不會再對地球報以任何滿足的期待,也不會有那樣的要求。

  除非我們了解這個星球並無法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否則我們仍會不斷地問:「地球!你為什麼不能滿足我呢?」我們像吃母奶的小孩,不斷地試圖從母親那裡奢求無度,且希望她永遠養育我們,使我們感到滿足。

  如果我們滿足了,對事物就不會有疑惑。不過,我們卻會認知到除了我們腳底下的土地外,定有其他,一定還有超越我們之上的,我們不是很了解。我們有能力去懷疑與沈思生命,去思惟生命的意義,如果你想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不能光滿足於財富、舒適與安全的。

  所以我們立志要認知真理,你可能會想那是一種放肆的欲望或意向。「我以為我是誰?我這小老頭竟想認知一切的真理。」但是有那意向是存在的,如果那是不可能的話,我們又為何會有此意向呢?好好想想究竟真理的概念,一個絕對或究竟真理是個非常微細的概念──神的概念、不死或不滅,實際上都是非常微細的思想。

  我們會立志要認識究竟真理,但我們的動物面卻不會有這樣的意志,它對如此的意志毫無認知,但我們每個人都有種本能的才智會去想要認知,我們一直擁有它,只是都沒去注意,也不了解它。我們習慣丟棄或不信任它,特別是現代物質主義者,他們認為那不過是神話罷了!一點也不真實。

  至於我自己,當我了解這個地球並不是我的真正歸宿時,我真的很快樂。我一直以來都很懷疑,還記得小時候常想:「我實在不屬於這裡。」我不曾深刻地覺得自己屬於這個地球──甚至在我還沒出家前就如此了,我不曾覺得自己適合這個社會。

  對某些人而言,這可能只是個神經過敏的問題,但這也可能是直覺的孩子經常有的想法,當你還天真無邪時,你的心是非常直覺的。至於與神秘力量的接觸,小孩的心比大多數大人的心更能直覺。

  隨著我們的成長,我們的思想變得有一定的行為模式,對於所謂的真、假也有了成見。隨著自我意識的增長、社會所制定的是非對錯,我們便開始以這些成見去解釋這世界。我們在小孩身上發現一件很迷人的事,那便是他們還不會這麼做。他們仍然以一顆直覺的心在看待這世界,還未被設限。

  禪坐是一種「革心」的方式,能幫助我們放下一切既有的頑固觀點與成見,一般說來,我們捨真實於不顧,只注意到不真實,這就是愚痴。

  觀照人類的意向,使我們能與超越動物界或世間的事物有所聯繫。對我來說,這種聯繫似乎比「一旦我們死了,身體會腐爛,如此而已」的觀念更真實。當我們去深思熟慮所居住的宇宙時,會看到宇宙對我們而言是如此浩瀚、神秘、無法理解。然而,當我們比較信任自己的直覺心時,會去包容過去忘卻的或從未接納過的事物,當我們放下既定、制約的反應時,就能包容一切了。

  我們對一個人、男人或女人,乃至英國人或美國人都可以有成見。我們對這些事可能信以為真,乃至可以為這些事感到生氣不高興,甚至願意為了這些執持並相信從未質疑的成見,而互相殘殺。一旦沒有正思惟與正見,沒有智慧,我們永遠無法看清這些觀念的真實本然。

〔正語、正業、正命〕

  八正道的戒德方面,有正語、正業、正命,意指對我們的言行舉止要負責、謹慎。當我們正念而覺醒時,我會在適切的時間、空間裡說話,同樣地,我的所作所為也是適時適當的。   我們會開始了解到我們必須謹言慎行,否則會不斷傷害到自己,如果你做事、說話殘忍且不仁慈,往往就會有立即的果報。從前你或許可以藉由欺騙自己,使自己分心去做其他的事,而不必想太多來逃避現實;你也可以暫時地忘記所有的事情,直到那些事情反撲回你身上。

  反之,如果我們持戒,似乎是立即有果報的,即使當我吹噓時,我內心會說:「我不該吹噓,我應該更小心謹慎。」我過去有吹噓的習慣-那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所以看起來完全正常。但當你覺醒時,會發現即使是最輕微的謊言或戲論的果報,都是立即的。因為你是完全坦然、脆弱且敏感的,如此一來,你會小心自己的所作所為,因為你了解到對自己的言行舉止負責是很重要的。

  想幫助別人的衝動是一種「善法」,如果你看到某人跌倒在地而昏倒時,「善法」會進入你心中:「救這個人。」然後你去將他們從昏迷中救醒。如果你以一顆「空心」做這件事,不是出於個人有所求的欲望,而只是出自慈悲,且因為這件事是善的,那它就單純只是「善法」,而不是個人的業──不是你的業。

  可是,如果你是出於想得到功德,或想感動他人,或因此人富有,你期望善行能得到一點回報而去行善的話,雖然這個行為是善的,但等於還是在做個人的事,如此一來,只會加重自我意識。當我們以正念與智慧來做善行而非出於愚痴時,就是不帶個人的業的善法了。

  佛陀所制定的戒律,是為了讓善男信女可以生活在一種完全無諍的無瑕生活。身為一個比丘,與波羅提木叉的完整戒律訓練系統生活在一起,當你生活在這個紀律中時,即使你的行為或言語很魯莽,至少都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你不能有錢,所以如果沒人邀請你,你那裡也不能去,你孑然一身;既然以托缽乞食為生,就已不殺任何動物,甚至不摘花、葉,不做任何會破壞自然循環的行為,你是完全無害的。其實在泰國,我們必須帶濾水囊過濾所有水中的生物,例如孑孓,我們完全禁止蓄意的殺生。

  我已在這種戒律下生活了二十五年,所以直到現在還沒造下任何重大的罪行。在這個紀律中,是生活在一個非常無害、非常負責的方式裡。或許最困難的是口業,口業最難戒除與放下,但卻可以改進。藉由反省與觀照,你會開始看清說愚痴的事或無意義的散心雜話是不快樂的。

  對居士來說,當你了解自己所作所為的意圖時,正命便因而增長,你可試著避免蓄意傷害其他眾生,避免以有害的或不仁慈的方式謀生,你也可以試著避免從事會造成他人染上毒癮或酒癮,乃至會危及地球生態平衡的工作。

  所以,正業、正語、正命三項,跟隨在正見或圓滿知見之後,我們開始覺得要以一種可使地球更好的,或至少不去傷害到它的方式來生活。

  正見與正思惟對我們的所言所行有一定的影響。所以智慧能導向「戒」-正語、正業與正命,「戒」意指我們的言語與行為。此處的「戒」包括戒性行為或身體暴力的使用,我們不用身體去殺生或偷盜,如此一來,智慧與戒律便能完美和合地一起作用了。

〔正精進、正念、正定〕

  正精進、正念與正定,意指你的精神與心。當我們想到精神,我們會指向胸的中心-心臟,因此我們有智慧(頭)、戒律(身)、定(心),用身體作為一種圖表──八正道的象徵。這三個是一體的,為了覺悟而一起運作,像三腳架相互支持,它們不彼此控制,剝削或排斥任何事。   它們是一起運作的:從正見與正思惟而得智慧,然後才是戒律-正語、正業與正命,以及正精進、正念與正定-平衡、平靜的心與情緒。平靜即是指情緒的平衡、互相支持,不會上下起伏,有種幸福、平靜的感覺。在聰慧、直覺與情緒間有著完美的和諧,它們互相支持,彼此幫助,不再衝突或帶我們走向極端。

  就因為如此,我們內心中開始感到極大的平靜,從八正道中獲得一種安詳、無懼的感覺,一種平靜與情緒平衡的感覺。我們感到輕鬆自在,而不是焦慮、緊張與情緒衝突,不但清明、平靜、寂止而且覺知。應增長八正道的內觀,這就是修行,我們用「修行」這個詞來象徵增長。

〔坐禪的各方面〕

  這顆反觀的心與情緒平衡的增長,是修習禪定與正念的結果。譬如你可以在一次禪期中,嘗試花一小時作奢摩他禪修,將你的心專注在一個所緣境上,例如:觀照呼吸的感覺,不斷地覺知,保持專注,以使它確實不斷地安住在心裡。   如此一來,便是回來注意身體裡的現象,而不是被拉進外塵裡。如果你的內心中沒有任何依歸,就會不斷地往外跑,被書、食物與各種不同的誘惑所吸引。

  但這個不停運轉的心是很累的,因此,取而代之的,將修行變成一種觀呼吸,也就是說,你必須抽離或不隨性去尋找你周遭的外塵。你必須把注意力放在身體的呼吸上,將心專注於那個感覺,當放下較粗的形色時,你其實已融入了那種感覺,融入了那所緣境的本身,不管吸收了什麼,你會融入其中一段時間。

  當你真正專注時,便已融入那非常「安定」的情況中,變得很安靜,這就是我們所謂的轉變,奢摩他的禪修是一種轉變的過程。

  但是,如果去審視這種安定,會發現這仍是種不圓滿的平靜,其中還少了些東西,因為它還依靠著法門,還對某些仍有生滅的事執著不放,你變得如何,也只是暫時的,因為「變」也會改變,它不是恆常的,所以不管你變成什麼,都會改變,它不是究竟的真理。不管你的禪定有多深,永遠還是不圓滿,因為奢摩他的禪修雖然可以將你的心帶進非常奧妙、光明的經驗,可是,這都終會結束。

  接著,如果你再花一小時,一心保持正念並放下萬緣,接受無常、寂靜與因緣的還滅,這樣地修習毘婆奢那禪,將會讓你感到平靜,而不只是「定」而已,那種平靜是一種完美的、圓滿的平靜,絕不是從奢摩他而來的安定,即使是奢摩他的最高境界,對於「滅」的了解都是不圓滿的,只要你愈去增長與了解對「滅」的覺悟,終將帶給你真正的平靜、無著、涅槃。

  因此,奢摩他與毘婆舍那是禪修的兩部分,前者是增長心在微細所緣境上的定力,這麼一來,可藉由定力使你的心變得更加微細。但因為過於微細而產生的聰慧與對美的欣賞,反而使你無法忍受任何粗糙的事物,只因為你對所謂的精緻已有了執著,那些將生命投注在精緻中的人,當他們無法再保持這麼高的標準時,只會發現生命是極可怕而懊惱的。

〔理性與情緒〕

  如果你喜愛理智且執著概念與觀念,就表示你有藐視情緒的傾向。當你開始去感覺情緒時,你可以注意到這種傾向,你說:「我要關閉起來,不想去感覺那些事情。」   你之所以會不想去感覺,是因為你可以在完全的理智與理性的樂趣中感覺很high。這顆心愛好這種邏輯的、可控制的較合理方式,它就像數學那樣乾淨、整齊又精確,但是情緒無處不在,不是嗎?它既不精確,又不整齊,而且很容易就會失控。

  因此,情緒的本質經常被藐視,我們都怕它,例如男人大多通常懼怕情緒,因為我們從小到大都認為男人不能哭。身為一個小男孩-至少在我這一代,我們被教育「男孩不能哭」,所以我們努力做到男孩子應有的標準,他們會說:「你是個男生。」所以我們就得努力做到父母要求的樣子。

  社會的觀念影響我們的心,就因為這樣,我們認為情緒是很羞恥的。在英國,人們通常認為情緒是羞恥的,所以如果你有點太情緒化,他們就會認為你絕對是義大利或其他國籍的人。

  如果你非常理性,而且每件事都條理分明,當人們很情緒化時,你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有人哭,你心想:「我該怎麼辦?」

  或許你會說:「親愛的,高興點,沒關係,會沒事的,沒什麼好哭的。」

  如果你很執著理性的思考,就會傾向以邏輯來解套。但情緒對邏輯是不會回應的,因為情緒通常會反應邏輯,而不會回應邏輯,情緒是很敏感的事,它的運作方式有時令我們無法了解。

  如果我們從未認真地研究或試著去了解何謂體驗生活,並真正去接納,讓自己變得敏感一點,那麼情緒化就是很可怕又令人羞恥的事,因為我們已經拒絕自己的另一面,以致對情緒毫無所知。

  在我三十歲生日時,我發覺自己是個情緒還未成熟的人,對我來說那是個重要的生日,我發覺自己是個完全長大、成熟的男人-我不再認為自己是個年輕人,但是在情緒上,其實還沒那麼成熟,我想有時只有六歲而已。雖然我仍可以在社會上維持平靜與成熟男人的形象,可是我的感覺卻非如此,在我心中仍有強烈的、未解決的感覺與恐懼。很明顯地,我必須做一些處理,想想我的餘生可能都停留在六歲的情緒裡,這真是個可悲的前景。

  在社會上我們許多人都受困於此,例如美國社會不允許你情緒化的成長,它一點也不了解人類的需求,所以不為他們提供任何管道,這個社會並沒有提供進入成熟世界的導引。在你這輩子當中,他們並不期望你成熟,雖然你應該舉止成熟,但卻不被期望要成熟。因此,很少有人是成熟的,他們的情緒其實並沒有真正獲得了解或處理-只不過是壓抑了幼稚的傾向,而不是發展成熟了。

  禪修所提供的是一個讓情緒面成熟的機會,完美的情緒成熟可能是正精進、正念與正定。這是一種反觀,這是你在任何書上都找不到的-它需要你去反觀,完美的情緒成熟是由正精進、正念與正定所組成的。當一個人不受困於起伏與變遷,心存平衡與清明,更能包容與敏銳時,這三者就會現前。

〔事物的本然〕

  有了正精進,就可以冷靜地接受一些狀況,而不是心想必須由我來糾正大家,使每件事完整無誤,並解決每個人的問題,結果最後因而導致慌張失措。我們要盡力而為,但也要了解,做每件事與把每件事做對的關鍵並不全在於我們。   有一次,當我在巴蓬寺與阿姜 查學習時,我看到寺裡有很多不正確的事,所以我就去跟他說:「阿姜 查,這些事都不對,你該做些處理。」

  他於是看著我說:「唉!蘇美多,你很苦,你真的很苦,不過它會改變的。」

  我心想:「他竟不在乎!這是他奉獻一生的寺院,他竟然就讓它走下坡。」

  可是,他是對的,我忍氣吞聲了一段時間後,沒多久開始改變了,人們開始看清他們的作為。有時我們必須讓事情走下坡,以便讓人們看清並親身體驗,接下來,我們才能學習如何不讓事情走下坡。

  你懂我的意思嗎?有時在我們生命中的狀況就是如此, 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我們只好讓它們如此。即使愈來愈差,我們還是只好讓它們愈來愈差,但我們並不是在做一件致命或負面的事,而是一種耐心-一種情願忍受某些事情的心,允許它自然改變,而不是自我本位地硬撐,然後再以憎惡心來為窘況解困。

  如此一來,當人們逼迫到我們時,我們才不會總是被發生的事所激怒、傷害或生氣,乃至被人們所說或所做的事情擊敗或毀滅。我認識一個人,她往往都誇張每件事,今天如果有些事情不對了,她會說:「我完完全全地被打敗了!」其實發生的只是一個小問題罷了。

  然而,當她的心把事情誇張到一個程度時,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就可以完全地「毀」了她一整天。當我們看到這點時,應該了解這當中嚴重的不平衡,因為一件小事情不致於打敗任何人。

  我發覺自己可能很容易被激怒,所以發願不被激怒,我注意到自己很容易被小事情激怒──不管是有意或無意的。我們可以看到:感到受傷害、憤怒、生氣或擔心是多麼容易,在我們內心裡某部分總是努力要使自己做好,不過卻總是感覺被這個激怒一點,或被那個傷害一點。

  有了反觀,你可以看到,這世界是個如此敏感的地方,它不會永遠安慰你並使你感到快樂、安全與良善的。生命中充滿可以激怒、傷害、受傷或打垮我們的事,這就是生命,就是這樣。如果有人用憤怒的語調說話,你會感覺得到,這麼一來,心會受激怒:「噢!你知道的,當她對我那樣說時真的很傷人,那不是很美好的語調,我覺得受到很大的傷害,而我從來沒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這造作的心就是這麼想的,不是嗎?你已被擊垮了、受傷害了或冒犯了!但是如果你去反觀,你會明白那只不過是太敏感了。當你如此反觀時,並不表示你不去感覺,當某人用一種很不友善的語調和你說話時,並不表示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們不是要變得不敏感,相反地,為的是不錯誤地解讀它,不將它看得太嚴重。擁有平衡的情緒是指別人可以說冒犯的話,而我們卻可以忍受,你具備了平衡與情緒力量,可以不受生命中發生的事情所激怒、傷害或打垮。如果你是個總是被生活侵犯或傷害的人,你會一直逃避或去尋找一群會奉承的人,然後和他們共住。

  有人會說:「你太棒了,阿姜蘇美多。」

  「我真的那麼棒嗎?」

  「是的,你是。」

  「你只是說說而已,對不對?」

  「不!不!我是肺腑之言。」

  「但是,在那邊那個人並不認為我很棒。」

  「唉!他是笨蛋。」

  「我就是這麼想的」,這樣的人就像「國王的新衣」的故事,是不是?你必須尋找特別的環境,以致於一切事物都能肯定你,使你感到安全,而不帶任何一絲威脅。

〔和諧〕

  一旦有了正精進、正念與正定時,我們會無懼、無畏。之所以能無懼、無畏,是因為沒什麼好恐懼的,我們會有膽量面對事物,而不對事物有所偏見,我們以智慧去思惟與反觀生命,並具備戒的安定與信心──來自持戒的「諸惡莫作(身、口二業),眾善奉行」的力量。   如此一來,這一切將會凝聚為成長之道。這是個完美之道,因為生理的、情緒本質的(敏銳的感覺)與聰慧三者都在互相協助與依持,它們都處於完美的和諧與互相的依持當中。

  沒有了和諧,我們的直覺本能會四處亂竄,如果我們沒有持戒,那麼我們的直覺本能反而會成為主宰。例如,如果我們只是順著淫欲而沒想到戒律,那麼就會被種種事物所困,而嫌惡自己,就會有婚外情、雜交與疾病,以及一切因未藉持戒來控制直覺本能所導致的崩潰與熱惱。

  我們可以利用聰慧來欺騙、說謊,不是嗎?一旦當我們有持戒的基礎,就會受智慧與禪定所引導。不過,我們卻不以智慧來壓抑敏感,也不藉由思想與壓抑情緒本能來控制情緒。我們西方往往就是如此,以理性的思考與觀念,來支配與壓抑情緒,因而使我們對事物、生活與自己一點都不敏銳。

  然而藉由內觀禪修的正念修習,心是完全包容而開放的,所以心具備了圓滿與包容一切的特質。而且因為它是開放的,所以心也是反觀的,當你專注在一點上時,你的心就不再反觀了,它融入於所緣境的特質,心的反觀能力來自於正念與專注。

  你不再過濾或選擇,只是覺知一切的生滅,觀照你是否執著於任何事物的生滅,你會體驗到即使它生起時是很吸引人的,它都會趨向毀滅,於是它的吸引力會消失,然後我們必須尋找另一個可以融入的所緣境。

  身為人類,我們就是必須接觸大地,也必須接受這個人類外形與地球生活的限制。如果是這樣的話,離苦之道絕不是離開人類的經驗,生活在微細的意識境界中,而是要正念地包容一切的人界與梵天界。就因為如此,佛陀教導了圓滿的覺悟,而非微細與美麗的暫時逃避,這就是佛陀所說的,他指出了通向涅槃之道。

〔八正道為反觀的教導〕

  在此八正道中,這八個元素就像支撐你的八隻腳般地運作,它不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般地在一個直線性的順序上。它比較傾向同時運作,絕不是先增長智慧,然後當有智慧後,才可能增長戒,一旦戒增長之後,你才可以有禪定,我們不都是如此認為:「你必須先有一,才會有二與三。」   但如實的了悟是:八正道的增長是一種當下的經驗,它們都是「一」的,所有的部分都像一個有力的成長般地運作。它絕不是個線性的過程,我們也許會如此認為,原因在於我們一心無法二用。

  我所說的八正道與四聖諦的一切,都只是一種觀照,真正重要的是,你們要明白當我反觀時我所做的,而不是去執著我所說的話。

  這是個將八正道帶入我們心中的過程,以它作為反觀的教導,進而能去思考它真正的意涵,別因為你會說:「 samma ditti 是正見,samma sankappa 是正思惟」就以為自己已經了解,這只是理知上的了解,有些人可能會說:「不!我認為 samma sankappa 是……」然後你回答:「不!在這本書裡,它的意思是正思惟,是你錯了!」這就不是觀照了。

  我們可把 samma sankappa 譯成正思惟、正確的態度或正確的意向,我們可以試著去解釋,可以利用這些工具來思惟,而不是認為它們絕對如此,必須以正統的形式接受它們,任何與實際翻譯有出入者即是異端,我們的心有時確實是如此固定思考的。我們應試圖藉由增長心,讓它能活動、觀照、審視、思惟、考慮、懷疑、反觀,來超越我們原有的思惟模式。

  我是在鼓勵你們每個人要勇敢地以智慧看待事物的本然,而不是由他人來告訴你,你是否已經可以開悟了。事實上,佛法是種當下覺悟的教導,而非去做任何事來使自己開悟,只有妄見才會使你認為必須做某些事才能開悟,那麼,開悟只是另外一個必須有所依靠的因緣罷了。

  所以,這絕非真正的開悟,只是一個開悟的概念而已。然而,在此我並非說一種概念,而是在說我們必須對事物的本然保持覺知,此刻當下是可以確確實實觀照的,我們還不能觀照明天,而昨天也只能回憶,但是佛教的修行卻是絕對此刻當下、觀照事物本然的。

  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呢?首先,必須去看著自己的疑惑與恐懼,因為我們如此地執著自己的觀念與見解,而正是這些觀念與見解使我們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人也許會增長錯誤的信心,認為自己已經開悟了,但認為自己已經開悟或還沒開悟,兩者皆是愚痴,我要說明的是「成」正覺,而非只是「認為」而已,正因如此,我們需要去接納事物的本然。

  我們從事物的本然著手,是因為它們是當下發生的,就如自己身體的呼吸一樣,它和真理與覺悟有什麼關係呢?觀照我的呼吸就表示我開悟了嗎?但是你愈去思惟,想弄清楚它,你就會愈覺得不穩定與不安。在這個世俗法當中,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去放下愚痴,這就是四聖諦的修習與八正道的增長了。

【譯註】

[1]查靈十字街( Charing Cross )為英國倫敦市中心一街區。 地名源於該處曾設置十字架,以標示歿於一二九○年的英國王后埃莉諾的停靈處。傳統上,查靈十字街被視為倫敦的市中心,測量倫敦與各地距離都以此為準。
[2]奧斯威辛集中營( Auschwitz )是德國納粹最大的集中營, 位於波蘭中南部的奧斯威辛鎮附近。此集中營專門從事大規模的屠殺行動,將猶太人關入瓦斯室屠殺再燒毀。
[3]貝爾森集中營( BELSEN )是德國納粹的集中營,位於德國漢諾威州的貝爾森村附近,此集中營雖沒有毒氣室,但死於飢餓、疾病、過度勞累者達三萬七千人之多。

編者按:本文譯自蘇美多比丘( Ajan Sumedho )所著的《四聖諦》( The Four Noble Truths )。


參考:

[a]
[b]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