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1)


认知(1)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Perception
by Ven. Ṭhānissaro Bhikkhu (Geoffrey DeGraff)

原文版权所有 © 2006 坦尼沙罗比丘 。免费发行。 本文允许在任何媒体再版、重排、重印、印发。然而,作者希望任何再版与分发以对公众免费与无限制的形式进行,译文与转载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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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念诵的一句——“那些不辨察苦的人” [Ye dukkhaṃ nappajānanti] ——听起来有点奇怪,不是吗? 你以为人人都会辨察苦,不过这里用到的动词很重要。人人体验苦,但并非人人都辨察到它。“辨察”,意思是如实懂得,如实看见,直到能够放开它,终结它。

那就需要极其仔细的观察它。我们在生命中经历那么多苦,对它的仔细观察,偏偏作得那么少。我们的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对苦有许许多多的观念,但你有没有停下来自问: “那些观念是从那里得来的?” 它们当中 ,有些可以追溯到你未谙语言之前。

你初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除非震惊得哭不出来,他们还得拍打你的臀股逼你哭。甚至在子宫里,人也体验苦。圣典中有一个故事,讲一个小男孩在母亲的子宫里住了好几年,等他终于给生出来时,已经会说话了。他讲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在子宫里,在那个血牢里是如何悲惨。

所以说我们一直在受苦,而且,我们应对早期那些苦的方式,仍然影响著我们现在如何应对苦。比方说你有腿痛。可能你对那个痛有一个心理形象——也许是一个视觉形象,一种触觉形象,对它有一种形状感。儿时信鬼怪时,也许你一直把痛看成鬼怪。它是一个有意志的 东西 ,你以为它是来找你麻烦的。当时你不懂事。尽管如今你的有意识的心懂事了,你的许多下意识的思维也许并不懂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禅定的原因之一——即: 使心静止到你能够看见那些下意识思维的现行。

你必须懂得,心并未被隔成两部分: 有意识的心和无意识的心。只是有意识到的作为和意识不到的作为,意识到的事件和意识不到的事件。禅定的目的之一,就是使心更寂止,以至于那些过去是下意识的东西,能够被意识到。这就好比把它们提升到光天化日之下。

或者可以把它比作调入某个电台频道。你把频率调得越准,杂音就越少。杂音越少,讯号就听得越清楚。你会收听到以往听不到的许多细节,因为之前的杂音使之模糊。

你令心静止到开始能分辨出围绕那个痛的苦迫。你会在两个层次上操作。一个层次是身体固有的痛; 另一个层次是心的苦。医学家们已经证实,我们对痛的辨识实在有赖于多种心理因素。这件事你在禅定时将会看到——并且它只能各自证知。医生可以作诸项测试,找不到身痛的任何体内证据,但那个人确实在体验痛。他们可以观察脑部的痛感中心,看它是否被激活,但他们说不清你的痛是什么样的感觉。

因此,仅仅身痛本身,就包含了许多心理因素,最重要的就是辨识 [perception,认知] 这个因素——也就是我们给事物贴标签的方式。有时, sañña 这个词也被译成“记忆”,实际上不十分准确。记忆在辨识中是起作用的——我们把痛的旧辨识应用到新的痛体验上——但记忆针对的是过去。这里我们在试图专注当下,却用过去的记忆来遮掩当下,来塑形 [影响] 当下的体验。

例如,当你有腿痛、腰痛、背痛时,心对它应用了哪些辨识? 如果你看不见这个过程的现行,不妨有意识地应用一下不同的辨识。随著修定,你应该在这方面能得到一些练习——因为毕竟,定的每一阶段,直到空无边处,都被称作“辨识的成就”。

举例来说,你在练气时,“气”的标签应该是你的主要辨识。你对身体的体验所应用的标签就是“气”。不仅对出入息: 要试著对你身体的不同部位,都当作气能的种种类型来体验。假若你的手臂真是气能,它会是良好的气能,还是阻滞的气能? 试一试,把那个标签,持续稳定地应用到手臂的感觉上,过了一阵,你对手臂的体验将会发生变化。试著把它 [气的辨识] 应用到所有不同的身体部位,看看那样做,将如何改变你对那些部位的体验。

你会看见,对身体的实际体验,因为有那个心理标签,将会有变化。这样的好处是,你对那些觉受,可以开始做一些不同的事。假如对某个觉受,你把它辨识成某种硬物,对它就做不了什么了。如果你把它辨识成阻滞的能量,就有办法解除那个阻滞。你可以想办法疏导它,想办法松缓那个阻滞。换句话说,那个辨识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你可以用它来做事。

如果你坚持气能的辨识,尽可能维持该辨识稳定不变,你将学得两件事。一是,你对为了维持那个辨识,自己正在做什么,越来越敏感。你开始对辨识的过程,明了得多。二是,你能使气平静下来,变得极其,极其寂止。一旦全身各处的气能像是在流畅流动时,它会越来越细微。如果你坚持那个单一的辨识,你会发现大脑用的氧气少多了。这样,你的呼吸就减少了,直到最后,达到只需要出入气孔的氧气。 [口鼻] 呼吸静止下来。

气寂止时,你对身体形状的觉受开始变化。身体的内外界限开始融解。只有一团雾点感,就在那里,你可以改变你的辨识。与其专注那个雾,你可以专注那些小觉点之间的空间,于是你突然就与“空间”在一起了。

如果你能把那个辨识维持得足够久,它将会改变你的当下体验,改变你对拥有一个身体 [色] 的觉受。存在一个色身的潜势就在那里,不过你选择不激发那个潜势。只与空间待在一起。仅这些东西,就可以教给你许多对辨识 [的洞见]

或者,你去“空间”之前,也可以专注身内的不同元素——暖、凉、重。把身体辨识为“全火”、“全水”、或者“全土”。单持那种辨识,就将改变你对身体 [色身] 的具体体验。接著,把所有这些元素辨识为处于平衡态: 不太冷、不太热、不太重、不太轻。一切恰好均匀混合。这也会教给你许多对辨别的洞见。你对自己正在应用的那些辨别,开始看清楚多了。随著你对自己有意识的辨识越来越熟悉,你开始探测到那些不容易觉察到的辨识了。

并且,你也准备好拆解痛受了。你观察痛受时,最早注意到的一件事就是,这个痛,感觉似乎是体内一团坚硬的东西。这是真的吗? 还是由你的辨识造成的? 试一试改变你的辨识,看看会发生什么。再一次,要把痛想成是可以动来动去,当中有空间的微小的觉点群。气可以从那个痛当中轻易地穿流而过。血液可以很容易从那个痛当中穿流而过。要试著区分一下,在那些觉受当中,哪些只是身感 [色] ,哪些是痛感,你开始意识到,你过去习惯于串在一起的那一切,实际上是许多不同种类的觉受。只不过,你对它们的辨识方式,使之如此具有威胁性。

你之所以采取那个旧的辨识方式,可能是你以为给痛加上界限,是对付它的好办法。你以为,给痛加上界限,也许可以防止它的传播。不过,当你真正看一看制造和维持那个界限的过程,你会看出来,那种方法往往是对付痛的一个不善巧方式。那么,你就可以用比较善巧的方式来替代那个辨识。

然后,你可以看一看围绕那个痛的其它辨识和思维造作——也就是内心的那些说词: 心在自诉你已经痛了多久,你的人生多痛苦,“你真可怜啊”,这么多苦,这么多痛。你要开始问自己: “你真的非得相信那些故事吗? 你能否停一会儿,不制造那些故事?” 看看会发生什么。痛是开始观察到内心各种不同过程的一个好地方,因为你开始看见,它不仅是一种身体的痛。围绕这个痛,还有许多心理活动,它们有可能导致真正重要的痛,真正重要的苦: 换句话说,就是你围绕那个痛,构造起来的心理负担。如果你观察得仔细,就可以把这些不同的说词,这些不同的辨识,只看成是内心的诸种事件,你就可以放下听从它们、相信它们的习惯。看看那样做会发生什么。

你正在做的,并不是完全放开辨识的习惯。你是在施用一些新的辨识,因为你发现它们比较善巧。这就是佛陀对所有五蕴的处理方式。你不是在试图消除色、受、想 [辨识] 、行、识——起码不是现在。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学会如何把它们 [五蕴] 转化为圣道。经上用 khandha 的意思是,聚集体,堆积体。也许你可以把它们想成是大堆的碎石。你有这个选择: 你可以把那堆碎石放进袋子,扛在肩上到处走,使自己沈重不堪,或者,你可以想办法把它变成铺造你的道路的柏油材料。把它铺到地上,用粘合剂混合——然后,你就有一条平整的路,可以在上面行走了。

这里的粘合剂,正是念住与警觉: 学会极其具念,警觉地利用这些不同的蕴。毕竟,五蕴本身不是实物。它们是活动。它们是内心的事件。你开始看到,哪怕你对色 [form, 形状, 色身] 本身的体验,也受辨识的影响。你开始带著念与警觉对付这一切。”具念”的意思是,心里牢记你要做什么,心里牢记你要灭苦的欲望。“警觉”的意思是,观察自己是否真在那么做,同时,看见正在做的结果。这两种素养,都需要一些辨识。

接下来还有精勤。“精勤”意思是,如果看见自己在造苦,就尽量想办法采取别的行动方式。这三种素养——念住、警觉、精勤——是把这些事件,这些蕴,粘合成圣道的粘合剂。它们需要辨识,需要概念,才能发挥作用。

因此,我们不是在谴责制造概念的心; 我们不是在谴责辨识事物,给它们贴标签的那个心。我们是在学会观察那个辨识过程,想办法做的更善巧。最终,你确实会达到超越五蕴的体验,不过,达到那里的唯一办法,就是发展圣道——把五蕴从肩上的重负转化成脚下一条平整的路。

因此,如果你想懂得辨识,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学会如何有意识地去做它。你越有意识地坚持某个特定的辨识——例如“气”或“空间”——你越能够懂得心是如何塑形种种辨识的。你开始探测到,看哪里才能看见那些不容易意识到的辨识,那些导致苦痛的辨识。你看见它们的现行,就可以把它们放下,代之以其它更善巧的辨识——直到最后,达到再也不需要它们的地步。

(根据2005年8月19日开示录音整理,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禅定——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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