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李-卫塞节
阿姜李: 卫塞礼佛日
[作者]阿姜李-达摩达罗[英译]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Visakha Puja——Teachings of Ajaan Lee Dhammadharo
Translated from the Thai by Venerable Ṭhānissaro Bhikkhu
原文版权所有 © 1998 美国慈林寺。免费发行。本文允许在任何媒体再版、重排、重印、印发。然而,作者希望任何再版与分发以对公众免费与无限制的形式进行,译文与转载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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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译者注:1956年5月24日,阿姜李在阿育王寺作开示时,女居士阿伦-阿比瓦那作了速记,之后还原为本篇记录。经阿姜李的同意,作为《四年开示》一书的一部分出版。]
我现在作一段开示,解说佛陀的教导,为聚集在这里的听者装点念住与明辨,使你们把这段法拿去用于修行,得到闻法应得的善益。
今天,卫塞礼佛日,是佛教传统里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因为是在这一日,佛陀出生,三十五年后,成就无上正自觉醒,再过四十五年后,入般涅槃。这三个事件,都发生在五月的满月日,那时月亮正位于卫塞星群,这就是为什么称这一日为卫塞礼佛日的缘故。
每年这个重要日子来临时,我们佛教徒用这个机会礼敬佛陀,作为我们对世尊的善德的感念方式。我们放下日常事物,藉著布施、持戒、闻法等善巧方式,来修福德。这叫做礼敬佛、法、僧三宝之德。佛陀好比我们的父亲,法好比我们的母亲——意思是,是法引生出我们对佛陀教导的领悟。目前,我们的父亲已经过世,只有母亲还活著。两者一直在保护我们、照料我们,使我们能够有自在与幸福,直到今天。我们蒙受大恩,因此作为子女,应当记得表示感恩之心。
一般情形下,父母去世时,人们以痛哭、戴孝等方式表示哀悼。在卫塞礼佛日——也就是我们的父亲佛陀去世的纪念日里,我们也要表示哀悼,但所用的方式不同。我们不哭,而是诵一段忆念佛、法、僧之德的经文。我们不穿孝服,而是卸去漂亮的珠宝、不擦香水、衣著简朴。平时躺在舒适的高床厚垫上,我们戒离它们。平时一天爱吃三四顿,我们减到两顿或一顿。若要真心诚意地表示对我们的父亲佛陀的哀悼,我们必须放下平时习惯的娱乐形式。
除此之外,我们还带来鲜花、蜡烛、薰香,供养佛、法、僧,以为礼敬。这称为 āmisa-pūja ——物质形式的礼敬。这是一种有关我们言语和行动的外在层次的修持。它属于布施与持戒类的修持,但不算是最高形式的礼敬。还有另一种层次的礼敬,叫做 paṭipatti-pūja ——实践形式的礼敬,佛陀说这是至高的礼敬: 也就是指禅定,或者说修心,使它得以牢固确立于内在的善德,独立于任何、一切的外在所缘。这是佛陀要我们尽量专注的关键点,因为正是这种修持,使他证得至高果位,成为正自觉醒的佛陀,也使他的许多圣弟子证得阿罗汉果。因此,我们大家都应当重视这样的修持,下决心以他们为榜样,跟著父母的足迹走。这样,我们才称得上是知恩报德的忠实继承者,因为在恭敬聆听父母的教导之后,我们能够付诸实践。
我开头引用的《吉祥经》偈句, Pūja ca pujaniyanaṃ etaṃ mangalamuttamaṃ ,意思是:『礼敬值得礼敬者,这是最高的福佑。 』我们已经提到礼敬有两种: 物质的礼敬与实践的礼敬。伴随著这两种不同的礼敬,人们瞄准的的希求是两种不同的喜乐。有些人修持,是为了继续生死轮回、为了世间喜乐。这样的修持称为 vaṭṭagāmini-kusala ——入轮回的善巧。比如说,他们守戒,是为了以后重生为美丽英俊的人、或者成为天界的神祗。他们修布施,是为了不受穷、为了转生为银行家或国王因而富有。这种善巧的程度,只达到重生人界、天界的资格,继续在世间轮回流转,根本没有什么出路。
人们礼敬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从苦中解脱。他们不想继续在世间生死轮回里转圈了。这就称为 vivaṭṭagāmini-kusala ——出轮回的善巧。
这两类修持,目的都是为了喜乐,不过一种喜乐是世间的,另一种喜乐在世间之上、超越了世间。我们顶礼佛、法、僧,并非是用修持的果报,把三宝顶得更高。实际上,我们在做的是,升起利益自己的善德。因此,我们为了自己而追求善德时,必须把佛陀的另一句话记在心里: Asevanā ca bālānaṃ paṇḍitānañca sevanā ,意思是:『远离愚人,亲近智者』,只有那样我们才有安全和喜乐。
『愚人』在这里是指那些心意与行为恶劣的人。他们的行为恶劣: 杀生、偷盗、不当性事;并且言语恶劣: 说谎、制造不和、欺骗他人。换句话说,他们与好人团体敌对。那就是『愚人』的意思。如果你与这样的人结交,就好比给他们拉进一座山洞,里面只有黑暗。你进去越深,里面越黑,直到看不见一点光亮。那里没有出路。越跟愚人交往,你越愚笨,你会发现自己沦落到做那些只会导致痛苦的事。不过,如果亲近智者、圣贤,他们会把你领到明处,使你更有智慧。你会有眼力看见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将能够助自己从苦迫与动荡中解脱出来,得到喜乐、进步、宁静。因此经上教导我们,只与善人亲近,避免结交愚人。
如果我们与坏人交往,将会有麻烦和痛苦。与好人交往,将会有喜乐。这是赋予自己护佑的一种方式。这样的护佑,是我们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提供给自己的。无论何处、何时提供了,我们就会得到护佑。因此为了自己的安稳与福利,我们应当随时随地给自己提供护佑。
至于值得礼敬者: 无论他们值得物质礼敬还是实践礼敬,礼敬的动作本身,都以同样的方式提供护佑,都以同样的方式带来喜乐。世间的喜乐,有赖于世人与外界事物,必须经历死亡与重生;然而法的喜乐是一种内在的喜乐,它完全有赖于心。它是从忧苦中的解脱,再也不需要我们回到世上经历更多的死亡与重生。这两类喜乐形式分别来自物质上的礼敬与实践上的礼敬,两者或者能使我们回来重生、或者能使我们脱离重生。差别只有一小点: 我们是否想要重生。
我们如果造了连绵不绝的因,必然会有连绵不绝的果。如果造了短因,就会有短果。连绵不绝的果,是那些生死没有尽头的果。这指的是杂染还未磨尽之心,是执取世间人事之善业恶业的渴求与执取之心,如果人死时,心像这样,就得回转世间重生。不过造短因的意思是,斩断、摧毁缘起与重生,让这个过程再也不升起。这是指内在杂染已经磨去、洗净之心。它来自观察我们自己内心升起的阴暗的过失与状态,忆念佛、法、僧的善德,或者念住于四十种经典禅定主题之一,直到我们能够对一切心造作洞穿其本质事件。换句话说,我们看见它们升起、暂住、衰解。我们把觉知连续定住在短距离靠近本位的范围——也就是自己的色身内,从头到脚——不去攀缘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的好与坏。我们为心找一个牢固的基础,使它能够连续安止,完全自处,什么也不粘著、甚至不粘著色身。等我们达到这个境界,那时死去时,便再也不会游回来重生于世界了。
无论以物质形式还是实践形式表示礼敬,如果我们把心的聚焦处拉出来,放到我们的行为[业]上——也就是,我们如果粘著自己的善业,比如持戒、布施等等——那就称为入轮回的善巧。心不自由。它必须成为这事那事、这业那业、这个那个所缘的奴隶。这是一个连绵不绝的因,它会迫使我们回来重生。但是如果把我们持戒、布施等善业的果报,带进心的内在根基,使它们在心里存起来,不让心跑出去追逐外在因缘,这有助于减少有生状态,到最后,我们就不必再回来重生了。这就是出轮回的善巧。两种善巧的区别就在这里。
人的心好比硬皮枳,熟透时树上留不住,必然得落下、著地、到最后腐烂入土。以后接触到适量的空气与水分,种子慢慢地再次发芽,成为树干,长起枝丫、花朵、果子。这些祖先的讯息都在种子里存著。最后,果熟落地,再发芽成另一株树。就这样一轮接一轮,不会湮灭。如果我们不破坏种子里催芽的汁液,它们就会把自己遗传素质延续下去,活上一劫。
如果我们想要从苦中解脱,必须使我们的心冲出世间,而不是像硬皮枳那样落回到地面。当心出离世间时,它会给自己找到著落点,不让它再回来重生。它会高高地住那里,彻底自由,不再有任何执取。
自由在这里的意思是自主。心有内在主权。它掌管自己。它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不需要沦为任何东西的奴隶。我们在自己的内部可以看见,心与身相互配对。身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因为它不长久。它死去时,各种元素——地、水、风、火——分解、回归其原始状态。不过,心却很重要,因为它持久。它是住在身内的真正元素性的东西。是它制造有和生的诸状态。是它经历乐与痛。它不随身体一起分解。它继续存在,不过是作为一件惊奇而看不见的东西存在。它像一支点著的蜡烛:熄灭时,火元素还在那里,只是它不发光。只有我们点起一根新蜡烛时,火才会出现,再次放光。
当我们把由四元素、五蕴、六处、三十二部分组成的身,和心——也就是觉知——两者化简为最基本的称呼时,就剩下了名与色(nāma, rūpa)。色是身体的别称,由四元素组成。名是对住在身内的心的称呼,也就是制造身体的那个元素。如果我们想减少有生状态,应当只把这两样东西——名与色——作为我们的参照框架,当下体验两者。色——即身体——怎样活著? 它因为有呼吸而活著。因此,呼吸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一旦呼吸停止,身体就得死。只有入息,没有出息,我们得死。只有出息,没有入息,我们也得死。
因此,每时每刻,无论你坐著、站著、走路、躺著,要这样观呼吸。不要让身体一边在呼吸,心却不能利用它,得到一些益处。一个人不了解自己的呼吸[气],被称为死人。无慎。失念。佛陀说,无慎是通往危险、死亡之路。我们不能让心跑出去,粘著外在所缘,也就是过去未来的想法,不管它是善念还是恶念。我们必须就把觉知定在当下,住于出息入息。这就是一所缘性[ekaggatārammaṇa]。我们千万不能让心溜开,进入其它想法或者所缘。我们的念住必须牢牢确立于对当下的觉知。那样,心才能发展出力量,抵挡任何来触击它、升起好坏、爱厌等感受的诸所缘,——它们是污染心的障碍。
我们必须把知觉独独保持在当下,警觉敏捷地感知诸所缘的升起与消失、把好坏所缘全部放开,而不是粘著它们。当心牢牢专注这一个所缘——也就是呼吸[气]时,它将会升起定力,达到内在智眼显现的地步。举例说,它也许会升起天眼、天耳,使我们看见过去、未来、远、近的事件。或者它也许会升起宿世智,我们得以了解自己与其他众生的生、死、来、去,这一切又如何来自他们的善恶之业。这将使我们对有生状态升起不热衷与厌离感,再也不愿造作恶业。
这样的厌离感,是有用、有益、没有什么过患的。它与有一个叫做厌惫的表亲是不同的。厌惫是指一个人今天吃得太饱,以至于再吃一点的念头使他厌惫的地步。可是明天,厌惫感消退,他又想吃了。不过厌离感是不会消退的。你再也不会从厌离的对象里得到任何乐趣。你把生、老、病、死看成苦,因此再也不要制造那些会迫使你回来经受生、老、病、死的因缘了。
对任何为了解脱一切忧苦而修行的人来说,重要的因素是精进与耐力,因为每一种善德,必然有障碍挡路,随时准备破坏它。即便是佛陀本人,在他精进修行时,魔罗的军队就跟著他的脚踵,一直骚扰他、试图阻止他达到目标。尽管如此,他从未动摇、从未灰心、从未放弃努力。他以『真实』波罗蜜赶走魔罗的势力,直到把它们彻底击败。为了与魔罗抗争,甘愿冒性命危险,他的心坚定、不退、勇敢。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最后赢得辉煌的胜利,证得无上正自觉醒,成为我们的佛陀。这是他作为我们的『父亲』树立的一个重要榜样,使后辈们看了,牢记在心。
因此,当我们决意修心,培养善德时,必定会有障碍——也就是魔罗的力量——正如佛陀所经历的那样,不过,我们只能够一路砍过去,用我们的耐力,使出自己的全副本事,把它们击败。我们有什么好东西时,其他人想要它,是正常的,就好比甜果子往往招虫咬一样。一个人空手走路不惹眼,可是如果我们背著什么财宝走路,必然有人想要,甚至会试图偷走。我们手里拿著吃的,猫狗就会来抢; 空手不拿,它们不会冲扑过来。
我们修行也一样。我们修善时若想成功,必须得克服障碍。我们必须使心像钻石或磐石一般坚实,烧它不会起火。即使给砸开,残片还是像有钻石磐石的硬度。佛陀使他的心如此坚实,当他的身体被火化时,有一部分没有烧毁,至今作为舍利子保存著,让我们礼敬。这是藉著他的清净与真实之力而来的。
因此,我们应当下决心,净化我们的身与心,直到它们像佛舍利那样,成为火烧不了的纯粹元素。即使我们不能达到那个硬度,起码也该像罗望子的种子那样硬: 即使虫子钻进种荚里吃了果肉,也伤不了坚硬的种籽。
因此,总结起来: 减少有与生,意味著把我们的觉知收敛、朝内。我们必须把心的基础牢牢地栽植于身内,根本不让它粘著任何外在的活动。我们必须放开每一种、每一件依其自性、在升起消逝的事件。我们行善,但是不让心跑出去追逐善。我们必须让那些善的果报跑进心里来。我们把每一种、每一件善果拉进来存在心里,不让心在外面分散开来,对它的业果或任何其它外缘或喜或悲。我们这样做,就像是硬皮枳把枝干花叶全部卷积在种子里。接下来如果我们能够防止外在的土壤水分等外缘与种子的内在潜力相结合,它就不能够发展成一株新的硬皮枳树。
凡是以我在此讨论的方式修习的人,就是在以正确的方式礼敬世尊。这样的人,将会得到福佑、常有喜乐。
我在这里讨论了《吉祥经》里的一段偈句,借此培养我们的明辨,我们要把这些教导用于修行,以这种方式在卫塞节礼佛日表达对佛、法、僧的礼敬。
我就讲到这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