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作禪那
去,作禪那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中譯]良稹
Go, Do Jhana
by Ven. Ṭhānissaro Bhikkhu (Geoffrey DeGraff)
原文版權所有 © 2006 坦尼沙羅比丘 。免費發行。 本文允許在任何媒體再版、重排、重印、印發。然而,作者希望任何再版與分發以對公眾免費與無限制的形式進行,譯文與轉載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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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典有許多段落提到,佛陀——在解說修行道或講到聖道修行的急迫性之後——要比丘們回去禪定。他說: “看,那裡有樹樁。那裡有空居處。去禪定[meditate]。不要以後追悔你們不曾禪定,不曾修練。”對於去禪定 [to go to meditate],他的用詞是 jhāyati——去作禪那 [to go do jhana]。 Jhāyati 是巴利文 jhāna 的動詞。它與另一個動詞同音異義,那就是“燒”,猶如一簇火平穩地燃燒。巴利文當中有許多關於“燒”的動詞——表達烈火灼燒的詞,表達悶火熏燒的詞——不過,表達如一盞油燈那樣平穩燃燒的動詞,就是 jhāyati 。同一個動詞也被用來表達“作禪那”。隨著你修定,你試著使心以清潔、明亮的火焰,平穩地燃燒。上下顫動的那種火焰,是很難用來閱讀的,然而一簇平穩的火焰,就可以伴著你清晰地讀書了。為了讓你可以讀心,那就是你要嘗試發展的素質。
怎樣才能造起那簇平穩的火焰? 有兩種心的素質是基本的。一個是尋想[尋],另一個是評估[伺]。你把思維指向譬如氣這樣一個特定的主題。連續地提醒自己與氣待在一起。接著,你評估它。氣進行得怎樣? 你在那裡感到氣? 入息時,是些什麼覺受讓你知道它正在進入? 出息時,是些什麼覺受讓你知道它正在出去? 那些覺受舒適嗎? 如果舒適,讓它們繼續。如果不舒適,你可以改變。這就意味著,你可以專注身內任何一處正在清晰地告訴你:“現在氣在進來,現在氣在出去”的地方。注意你是如何維持那個專注的。那個地方可以舒適地連續專注嗎? 那些覺受本身舒適嗎? 如果不舒適,你能對氣做什麼來改變嗎? 如果它們確實舒適,你能使它們更舒適嗎? 這一切都屬於評估。你就是這樣開始修禪那的。
有些人把這個過程歸為奢摩他或者說止的修持。不過佛陀本人說,正確地作禪那,需要兩種素質。一個是奢摩他,也就是止; 另一個是毗婆奢那,也就是觀[洞見]。換句話說,止與觀共同構成了我們正在作的這個修持的兩個側面。並且佛陀建議你做到兩者平衡。因此,並不是你只修止,然後把它放下,去修觀。不過許多人是那麼想的,因此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需要多少止才能作觀?”該問題在聖典中從來沒有討論過,因為他們不是從那樣的角度看的。他們把止和觀看成是同一個修練過程的兩個側面。兩者都是不可缺少的。你會發現有時一方先於另一方升起,有時兩者一齊升起,不過理想情形是,兩者相互促進。如果你有其一,缺其二,就必須加強缺失的那一方,使得兩者達到平衡。
奢摩他這一側面與尋想[尋]密切相關。怎樣使你的尋想平穩? 怎樣使你的心平穩? 怎樣使它安定下來,對它的所緣[的把握]獲得自信? 這主要是一個使心舒適,同時又維持足夠的警醒和覺知,使你不至於模糊的問題。為了使它舒適,你必須對當下正在發生什麼敏感起來。這一點極其重要。你跟氣待在一起時,要盡量與那些覺受直接待在一起,注意它們的良好程度。你是不是可以定住進去? 一旦你定入其中,怎麼繼續待在那裡? 要做什麼才能維持它?
這就是評估[伺]—— 它是觀開始出現的地方,因為假如沒有一點觀,你會開始失焦。定不僅僅是一個意志力,一個強迫自己待著不動的問題。它必須還有某種領悟。你之能夠發展定,憑借的是評估氣,評估你的專注,看看需要調整什麼,心才能安定下來,待在那裡,待在那裡,連續待在那裡,不遊蕩開去。
隨著心更趨平穩,接下來你就可以放下評估,讓心只與所緣融合在一起。它就是那樣進入更高禪那層次的。不過那不意味著你已經把評估徹底做完了,只不過它變得更加精細。隨著你試著使定更加牢固,更加連續,試著使心在任何時刻都保持那股定,你仍然得處理諸種擾動。你使心進入一個良好、堅固的定境,接著,等它牢牢地住在那裡時,退後一步,評估其中仍然存在的細微擾動。就是在這裡,你的評估功力可以用來處理觀的深度問題: 造作——就是這些來來去去的擾動——該怎麼看? 該怎麼探索? 怎樣用觀來看? 怎樣看見它們是苦? 當一個想法來到心裡時,你能只把它看成一次苦,而不管那個想法的內容嗎?
這裡面有幾個步驟。首先,看見那個想法是無常的。它來了,又去了。它是一個擾動。第二,看見這個擾動是苦。把你的分析只放在那個層次上: 苦的升起,苦的消逝。不要管那個想法是什麼。只說: “這裡來了某個苦。我要管它嗎? 不管,它是苦。”那樣就比較容易避開它,比較容易保持心的專注,比較容易防止自己的卷入。當你看見它是非我時,就不需要參與進去; 不需要與它認同; 不需要把它承擔起來了——這也意味著你不需要把它推開。如果它在那裡,就讓它待在背景裡。你越快把它看成是一次苦,就越容易告訴自己: “我不需要去那裡。”隨著你對這樣做更加熟練起來,你可以幾乎不給它時間形成一個連貫的想法。
當某個想法升起時,我們有一種想往裡探看的傾向: “這是什麼?”假如看不出門道[意義],“那,怎麼才能看出它的門道[意義]?” 我們越來越涉入,把它拿起來,把它變成一個可識別的想法,一個聰明的想法,把它變成一個值得思考的想法。不過,如果你只把它看成一次苦,越來越早地看見它,你就會讓它作為一個愚蠢的想法,放開它了。下一次,你讓它只作為一個半成形的想法,放開它。你讓自己不需要朝裡看,不需要把進入心裡的每件事都給弄明白。這就使心更容易保持專注了。
至於怎樣探索這些造作: 你探索它們是善巧還是不善巧。不是所有思維都是無用的。有些是有用的,十分有用,但有它們的時間和地點。與氣相關的思維對你的當下的目的是有益的。其它事的思維——昨天做了什麼,明天打算做什麼——是無用的。此刻它們是不善巧的。由於我們如此習慣於思考、熟練於思考,當下的善巧做法是,專注學習怎樣才能熟練於除了氣之外不想任何事。因此,要尋想氣。畢竟,氣本身是一種造作,是你應該抓住的一種造作。
因此,並不是當你看見諸事怎樣是苦、是無常,就一下子把它們全部放開。首先你必須專注於維持那些善巧的,放開不善巧的。如果你有困難擺脫某類不善巧的思維時,可以學著分析它,看它會怎樣把你領到你實在不想去的地方。
就像我們剛才持誦的那段身隨念。它在對治淫欲方面是有用的。當你發現自己專注淫欲時,要提醒自己: 你如此激動的那個對象,究竟是什麼? 它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你真想去淫欲把你引向的地方嗎? 如果你運用那段誦文的看法,就會更傾向於說: “喔,不想去。”那個淫欲會消退。因此,那種思考是有用的。等它的任務完成後,你可以把它放在一邊。回到氣上。
因此,引升洞見的問題是這樣一些問題: 一是怎樣不認同你的思維。接下來二是,既然你不需要認同,那你對它們怎麼辦? 你就觀察它們何時有用,何時無用。這樣,你可以懂得,雖然你也許不想認同任何造作,但有些造作卻是構成聖道的一部分。那些造作,是你應該助長的,因為它們是善巧的。它們最終會把你引向超越造作。這是洞見的一部分。那些使心保持寂止、使心繼續追求善巧的造作,是你應該助長的。
因此,這場使心平穩、保持靜止平穩的火焰繼續燃燒的修練,要求止與觀兩者具備。當然,一旦心安定下來,觀也會精細起來。止也會更加有力。
以這種方式,禪那的修練既有賴於止,也有賴於觀,它一步一步為更精細的止和更精細的觀,造就起因緣。它們都是一起的。你要把它們理解成心的不同傾向或者說素養,但是盡量不把它們看成完全分立。你不需要擔憂: “什麼時候修觀? 什麼時候修定?” 它們都一起來。接下來問題變成: 如果你開始注意到心裡有一種不平衡,怎麼把它帶回平衡? 你如果思維過多,以至於它正在熄滅你的定,就把思維放下一陣子。如果你的定呆滯起來,要學會用幾個問題探它一探。在尋找平衡的嘗試中,你發展出對心的敏感 ——這就是明辨的基礎。
禪那修練的整個目的就在於此。它不是為了炫耀:“哎,我已得第三禪。你才得第二禪。”或者:“我在八天內通過了所有八禪。你怎麼樣?” 那不是目的。目的是,令心足夠平穩,足夠持久,使得它能夠看見。當它看見時,它就能夠放開。當它放開時,它就自由了。修持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那就是佛陀說 “去,作禪那”的用意。它包含了修心的所有側面。
(根據2004年7月17日開示錄音整理,本文來自坦尼沙羅尊者開示集《禪定——第二集》)
中譯註:
[1] | PTS巴英辭典中,巴利文動詞 jhāyati 的義譯包括 meditate/contemplate/think upon/brood over。聖典英譯者多把 jhāyati 譯成meditate,坦尼沙羅尊者則譯成go do jhana/practice jhana,即『作禪那』/『 修禪那』。據尊者對筆者的解釋,英文詞meditation 既可以對應巴利文 bhāvana ,亦可以對應 jhāna 。 Bhāvana 一般指四無量心的修習,見於布施、持戒、修心 [bhāvana]這三種福德業的闡述。對應 meditate 的巴利文動詞,佛陀用的是 jhāyati 。尊者認為巴利經典中沒有證據說明 jhāyati 是修練的泛稱[generic],而是指修禪那,而禪那的修習包含著止與觀這兩個側面。古漢譯的『禪』,即是梵文 dhyāna [禪那]之音譯,但現已泛指佛教修心或與佛教相關的事物。因此就meditate/meditation的中譯,如對應的是佛教其他修心法門或泛稱,則採用『禪修』、『修練』等譯法。如對應的是 jhāyati/jhāna ,則傾向於用『禪定』。阿姜李、坦尼沙羅尊者的開示中提到的meditate/meditation,筆者傾向於譯成『禪定』,因為作者本意即是指以修定入門、定占重要部分的修練。筆者同意坦尼沙羅尊者的解釋,止與觀的修練並非涇渭分明,兩者是一起的。用阿姜查的說法,止和觀如同一根棍子的兩頭,拿起來時,兩頭都起來了。用阿姜李的說法,就好比走路時兩隻腳都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