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戒的技能
自戒的技能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中譯]良稹
The Skill of Restraint
by Ven. Ṭhānissaro Bhikkhu (Geoffrey DeGra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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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經常問到,如何把修持帶入日常生活。答案比較簡單。很多人不愛聽這個答案,但它確實簡單: 那就是自戒[約束]。自戒基本上有兩種。一種是在行動上自戒。一種是在看、聽、嗅、嘗、觸、思方面自戒——換句話說,既約束出去的東西,又約束進來的東西。這兩種戒都需要相當程度的技巧。
拿感官約束來說: 怎樣看,怎樣聽,是有技巧的。你要以不激發貪、嗔、癡的方式看事物。你要以不激發貪、嗔、癡的方式聽聲音。諸種感官依此類推。這是一門技能。你要能做到既約束感官,又不至於缺少愉悅,饑餓到崩潰的程度,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敞開的冰箱跟前狼吞虎咽,吃下一加侖冰淇淋。你需要懂得如何給心提供優質食物,哪怕你正在給雜染斷食。在掌握這門技能的過程中,有定作為基礎是有益的。經典中常常提到感官約束為定的前提,不過,這兩種素質實際上一路相輔相成,這樣的情形在佛陀的教導中是常見的。
看事物時要試著留意: 你的心[注意力]在往外流嗎? 你是否失去了身感? 如果是,這說明你看那件事物的方式不那麼善巧。你要能夠做到,在看時、聽時,住在身內,維持你那股貫穿全身的氣感。如果做不到,就說明或者你看的目的是為了忘記氣——換句話說,你是為了貪、嗔、癡的目的在看——或者,你根本是疏忽大意,色、聲、香、味之類乘虛而入。
那就是多數人看、聽、嗅、嘗、觸、想事物的方式。他們忘記了自己內在的中心[定],接著突然發現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外面,試圖抓住某個色或聲,然後加以發揮——或者使它更具吸引力,或者給它賦予超出實際的意義——從中得到一些喜樂。假若心正處在需要一點嗔怒的情緒之中,你就會專注觸發嗔怒的那些事物,然後就可以借題發揮,盡情繁殖。
我們的本事往往就在那些地方。我們對思維繁殖駕輕就熟。不過,假若你把感官輸入當作心的一種食物——這就是佛陀的看法——你得問自己: 你是在給自己準備營養食物,還是垃圾食物? 還是有毒食物? 那就是我們的習慣煮法。我們以為自己是在做美食,然而那些東西是致病的。所以你必須學會用一種新的做法給心飼食。
佛陀把感官輸入歸入識的四種食物之中。實際上它包括了其中的三種: 感官上的接觸[觸食]; 感官上的動機[意食]——也就是你根本為什麼在看,在聽這些東西; 然後是對感知動作的意識[識食]。感官輸入的這三個側面,就是心一直在吃的東西。
為了學會燒煮這種食物的新方式,基本技能就是專注氣,使心定在其中。實際上當心以這種方式住在身內時,你是在改變心的層次。與其住在欲界,它突然到了色界層次,高過了欲界。即便也許有住在色界的欲求,它是一個善巧的欲求,因為它提升了心的層次。你的喜樂不那麼依賴外面的東西了,於是你就處在了一個可以從上往下觀察感官欲樂的位置。
同時,你在學習如何盡量善用現有的東西。如阿姜李所說,這就好比學會在自家地裡種莊稼,而不是入侵到別家地裡種莊稼。要學會就在身內、此處,發展出一種安適感,一種充實清新感。把它當作你的食物。試著維持和保護心的那個層次。你看事物,聽事物,技巧就在這裡: 不管外面發生什麼,維持這股定於身內之感,維持一種安適、清新、充實之感。那就把心放到了一個較高的層面——一個好得多的位置。
當你以這種方式進行感官約束時,你不是在剝奪心[的食物]。你只是在學著給心提供更好的食物,以一種更健康、更無咎的方式滋養它。有時,你聽見人們談論執取禪那的危險,好像它是埋伏在聖道旁邊等著你的一頭巨獸。可是禪那的危險相對並不大。不過,粘著在欲界層次的危險,才是巨大的。當你的喜樂,有賴於感官欲樂必須是某種式樣時,隨著你試圖不停的給心提供它喜歡的那種色、聲等等食物,它會導致各種各樣的不善巧行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看見世界上有這麼多殺人、偷盜、不當性事、謊言、和醉酒現象。五戒之所以被破壞,都是因為人們執取感官欲樂。你不會看見任何人因為執取禪那而殺人或偷盜。
因此,盡管這是一種執取,它是比較好的一種。當你的喜樂不依賴於外在事物必須是某種樣子的時候,外面那些人對你的控制力就降低了。這種現象如今實在太多了。他們只要搖起紅色警旗: “有危險; 有恐怖份子。他們會傷害我們。我們必須做各種惡事來阻止他們。” 他們是那樣告訴我們的。假若心的唯一滋養是外在事物,你會受那些言論的影響。不過當你能夠退後一步說: “不,我有外面的人碰不到的內在的喜樂源頭、幸福源頭,” 那麼你被引入歧途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以這種方式,你在內心找到滋養的能力,是對心的保護。外面世界的喜樂,對你的毒性就小多了,因為你不再試圖去吃了。它們仍然在那裡,你可以學會比較善巧地對付它們、利用它們,同時你試圖把心練得更有力。
譬如說,你在禪定中,有時會發生進展不如意的情形。那種情形下,到外面去看一看周圍的自然美景——雲層、日落、夜間的星月——可以是有益的。聖典中有的段落裡記載了佛弟子當中持戒最精嚴、性格最嚴肅的摩訶迦葉對自然之美的描述。詩偈疊句反覆講的是,山巒如何沐浴在雨中,森林如何令他清新。世界上一些最早的野外詩篇就存在於巴利聖典之中——它欣賞的不止是自然之美,而是野外自然之美。那種欣賞是學會令心勝喜的技能的一部分。
歸結起來,正如佛陀所說,即便像看或聽這種簡單的事,也可以用來發展技能。你一邊看和聽,一邊試圖維持你那股定在身內的感覺。這是衡量有多少貪、嗔、癡潛伏在心裡,把它推來推去的最佳尺度。假若你逮住心朝外面某個特定的所緣[對象]流出去,就知道: 你找到了一個雜染。
在西方,我們很多人不喜歡“雜染”這個詞。我們不承認自己心裡有任何染垢,然而,當心被欲望蒙蔽,被欲望逼窄時,那就是佛陀[所指的雜染]的意思。隨著你的注意力[心]流出去,你的內在覺知就變得模糊、狹窄起來。據阿姜李的說法,朝外流向事物的那種傾向,正是“漏”——外流或升擾——的意思。你的心朝外流向該所緣的那種看和聽,是不善巧的看,不善巧的聽。如果你善巧,就可以在看和聽的同時,住在身內。當你逮住心正在外流的動態時,就學到了重要的一課: 心裡仍然存在貪、嗔、癡。你想找,它就在這裡。只有當你看得見它時,才能對它做點什麼。你開始感覺到被那些外流欺騙的危險。你發展出想對此做點什麼的欲求,使自己再也不像這樣給推來推去了。你會找到在根源上中斷外流的辦法。
正是在這裡,你會發現住於色身之內,的確是高一等層次的心食,高一等層次的喜樂,高一等層次的居住地。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你會想盡一切方法住在這裡。當野火從山坡上朝你蔓延過來時,你要待在這個位置。當然你可能要挪動身體,不過你要使自己的定力中心就待在這裡,待在身內。當生命中的失望事件降臨時,你還是要待在這裡,不讓外來的失望事進入內心。當冷空氣來臨時,當熱浪來臨時,你要能夠在身內、此處,找到你的清新,你的健康感。
這就是為什麼約束感官並不是剝奪。實際上,它是給心提供更好的食物,給心提供更高層次喜樂的一種方式。不過,人不可能擁有一切。假若你出去找比較危險的食物,就錯過了更好的食物。你必須作出選擇: 或者健康食物,或者垃圾食物。在那個意義上,感官約束確是某種形式的剝奪。但實際上它是一種交換。你換回更好的東西。
隨著你度過一天,要一直問自己那個問題: “我現在正在吃什麼? 這說明心的狀態是什麼? 我藉著觀察自己的進食方式,對心有什麼了解? ” 以這種方式,簡單的看或聽的動作就是修練的一部分。如果你善巧為之,它就是修練的滋養。它使修練繼續進行。
聖道不只是在你閉眼坐在這裡時,或者當你在做行禪時,給心提供滋養。當你懂得如何行使自戒時,就可以全天得到滋養。修練就有了一種連貫性。等到你閉眼坐禪時,它就在這裡。不需要像牽貓一樣,整個一小時用在把心拉進來上,因為它已經在這裡了。你一直在發展守護心、使它定在這裡的智慧與明辨。每次坐禪時,就不需要從頭開始發展了。
因此,把你在全天所做的一切事,都當作一門技能[來練],包括你自戒的方式。有時,它意味著對你尚且不知道如何對待的東西不看、不聽——就像一個初級拳擊手起碼懂得不去迎戰世界冠軍一樣。不過隨時帶著眼罩生活是不必要的。你可以教自己如何看過去會觸發你的嗔怒、或觸發你的淫欲的那些東西,但是你以一種新的方式、一種不會觸發你的方式做。假如對某件事物你感到貪意,就要去看獲得那件東西的不良一面: 為了得到和保持那件東西,將會涉及到什麼。假若有淫欲,就要思考身體不美的那一面: 自己的、周圍每個人的身體。如阿姜李所說,要用兩隻眼看事物,不只用一隻眼。
再者,你一邊在做看的動作時,一邊定在這裡,就可以檢查自己在看和聽的時候,是確實遠離雜染了,還是你偷偷帶它進來,或者跟它流了出去? 這就是為什麼自戒是監控心的好辦法,監控有兩個意思: 不僅是控止它[的流動],並且監督正在發生什麼。假若雜染在你坐禪時似乎十分安靜,那好,現在就是你檢驗的機會。平時你不在坐禪時,它們是否外流?
正是自戒,為修練提供了連貫性。如果你善巧為之,你的看和聽都會成為修練的一部分。它們可以使你全天走在聖道上。
(根據2007年12月7日開示錄音整理,本文來自坦尼沙羅尊者開示集《禪定——第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