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的工作
維持的工作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中譯]良稹
Maintenance Work
by Ven. Ṭhānissaro Bhikkhu (Geoffrey DeGra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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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身就位。坐直,雙手放在腿根。閉上眼。
令心就位。想著氣,對氣感有覺知。
看見了? 那不是太難。難的部分,不在於僅僅“做到”。難的部分是在維持: 令它停在[住在,待在,定在]那裡。那是因為心不習慣於就位不動,就像身體不習慣於就位不動一樣。不過,比起身來,往往心動起來快得多,也擅變得多,因此我們必須對訓練中真正難的部分,下更多的工夫: 使心待在一個地方,在定中維持它。
阿姜李曾經說過,修定有三步: 做到定,維持定,然後利用定。定的運用是有趣的。一旦心安定下來,你可以把它用來當作理解事物的基礎。你突然看見了心製造思維的動作,這個過程,無論觀看還是拆解,都是引人入勝的過程。
不過,定的維持卻不那麼引人入勝。你在維持過程中,會學到許多良好的課程,修觀的工作更細致,沒有這些課程,你是做不到的。不過,定仍然是修練中最難的那個部分。阿姜李曾經把它比作在河上架橋。靠近此岸和彼岸的橋墩不難堆造,但河中央的橋墩就真難了。你必須[令定]成為中流砥柱。你往下挖掘,在河底放幾塊石頭,等到你拉著下一車石頭回來時,發現前面那車石頭已經給衝走了。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一些技巧,讓河中央的橋墩牢牢待在那裡,否則那座橋永遠不能跨過河流。
因此,我們就在這裡下工夫。開始時,只是練習注意何時心溜開了,然後把它帶回來。它再溜開,你再領回來。再一次。再一次。不過,如果你有觀察力,就會對告訴你心將要溜開的那些徵兆敏感起來。它還沒有走掉,但已經準備走了。它已經緊繃起來,準備起跳了。當你能感覺到那種張力時,只要放鬆就可以了。一絲不茍地練。那樣練,你就能越來越使心與氣待在一起。
特別要注意,不去追問: 心要往那裡跳? 你不能屈服於那種誘惑。有時,心正在準備跳到別處,你感到好奇: “它要去哪裡? 是個有趣的地方嗎?” 或者,當一個思維正開始形成: 它只是一股模糊、莫名的思維感,於是心就在上面貼一個標簽。然後,你想知道: “這個標簽是否真的合適?” 那就說明你已經完全卷進去了。如果你對正在發生的過程更仔細地看一看,就會意識到,不管標簽是否合適,心已經有了一種要使它合適的傾向。因此,問題不在於標簽是否合適,而是你是否想完成令它合適的過程。你不需要完成。你注意到心裡有微微的攪動時,不需要給它貼上標簽。或者,如果已經貼了標簽,也不需要追問那個標簽是真是假。放開它。那樣,該攪動就會散去。
當心終於安定下來時,一開始,可能會有一種大喜感,一種成就感。你終於成功地使心與氣待上長久的時間,待上越來越長的時間了。在那裡真有清新感。接著,你把它當成一場遊戲,看看你達到那裡能夠有多迅速,能夠有多頻繁,你在那裡時還能同時做什麼其它活動。不過——雖然我不想破壞你的成就感——到了一定的時候,這種遊戲也會令你厭倦。
不過,之所以厭倦,是因為你忘形[失了背景]。一切如此靜止,一切如此安定,心有一個部分厭倦起來。往往這就是你修觀課程的第一個所緣: 觀察這個厭倦感。為什麼心會對一種寧靜和安適感到厭倦? 畢竟,心正處在它最安穩的地方,最舒適的地方。為什麼你的一部分,想去找麻煩,想去惹事端? 要審視那個問題。那裡,就有洞見的機會。
或者,你會開始跟自己說: “光坐在這裡,寂止,寂止,寧靜,寧靜,真傻。這根本不明智。” 那時必須提醒自己,你是在構築基礎。基礎越牢固,到時候造房子時,就能造得越高,越穩定。當洞見到來時,應該是牢固的洞見。你不希望它們把你撞偏。洞見怎麼會把你撞偏? 你得到一個洞見,激動得忘形,忘記拿起來,看看它的另一面。遭遇洞見時,阿姜李總是告誡,把它的裡子翻出來。洞見說: “這一定是如此。”他說,那麼,試想它不是如此,會怎樣? 假如正好相反,又會怎樣? 那樣會不會又是一堂課? 換句話說,正如你不應該輕信你的思維內容,你也不應該輕信你的洞見。
那樣做我需要極其穩固的定,因為許多情形下,洞見來臨時,它們是極其驚人的,極其有趣的。一種強烈的成就感隨之而來。為了使你自己不被這股成就感衝走,你要使你的定,牢固到不為之驚詫,不被它壓倒的地步。它隨時準備觀察洞見的另一面。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穩固的定,才能在回來、待著、待著、保持靜止、保持靜止這項平穩、平穩的工作上下工夫的道理之一。
接下來,那個辨識的老問題又開始出來了。對你的心態的整個辨識,變得可疑起來。把那個問題存檔,以備將來考察。正如佛陀所說,一切定的狀態,一切禪那的狀態,一直到無所有處,都是辨識的成就。正是你對它們施加的辨識,維持著它們的繼續。隨著你住在某個特定的層次,你對相應的辨識的造作性,開始微微有所覺知。不過,等到定達到極其牢固時,再開始質疑它,因為正是該辨識維持那個定態的繼續——它確實是你正在心裡製造著的造作狀態。等到洞見到來時,你要專注的主題之一,就是造作定境——你一直居住其中——的那個概念的人造性,那個辨識的人造性。不過,目前你還是把它存檔,以備將來考察。如果你太早質疑,一切造成短路,你又會回到起點。
因此,即便維持定的這項工作看起來也許是苦差使——只不過是回來、回來、回來——一切有賴於恒常性、維持性的這個素養。要把它練得極其精通,極其熟練。你對它越熟練,到時候就越容易運用它,作為洞見的基礎。
有一段經文裡,佛陀講到心已經達到極其穩固的捨離階段的禪修者。當你定住在捨心之中時,你意識到,你可以把它運用到不同的狀態。你可以把它運用到空無邊處。你可以把它運用到識無邊或無所有處。一旦你能夠準確地認得那些辨識在哪裡,準確地認得你如何能夠長久地定住在那些辨識上,你會對他們是如何構造起來的,突然獲得洞見。
一開始,它們如何構造起來是很明顯的,因為你正在花大氣力構造它們。不過,隨著對它們越來越熟悉,你更有一種感覺,似乎你只是調入某種早已存在的狀態之內。你更欣賞該狀態的 “已存在性”。你開始忽略調入的那個動作。因為它變得越來越容易,越來越自然——但是它仍然在那裡,那個構造的成分,那個造作的成分,是它維持你停在那裡。當定如此牢固,你得以審視哪怕它最細微的狀態時,那就是洞見真正來臨之際: 這個定境,這個你已學會依賴的狀態是何等的造作,整件事是何等的人為。只有那時,洞見才有意義。
如果你在真正依賴這些狀態之前,在你真正熟悉它們之前,就開始從三特徵的角度分析定的諸種狀態,整個過程就給短路了。“啊,是的,定是不穩定的。” 當然,誰都可以坐下來,定個兩分鐘,然後學會說那一句,它沒多少意思。不過,如果你發展出那種技能,使得你真正牢固地與它待在一起,你就可以檢驗無常的法則。你能夠把心的這個狀態修練得有多恒常? 最終,你達到某個地步,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它修練到不可能更恒常的地步,不可能更可靠的地步,然而它仍然脫不了三特徵。它仍然是製造起來的。
那時,心就開始傾向於非製造、非造作了。如果你已經把心帶到了足夠靜止的平衡狀態,你就可以停止造作,情形就會開放。這不只是一個說: “好,我打算停止這麼做了”的動機。這是一個學會某種平衡,其中不再補充新動機的問題。真正的技能就在那裡。我們花這麼多時間使心進入平衡、平衡、平衡,就是為了這個道理,因為只有在真正的平衡狀態之下,你才能夠做到徹底放開。
有些人有一種觀念,認為禪定就是使心進入一種達到“突破”的極端境界。把心帶到不穩定的臨界邊緣,然後突然突破,達到某種更深的境界。他們是那麼說的。不過我還沒有找到佛陀那樣描述過。對他來說,這更是一個把心帶到一種平衡狀態,等到停止造作時,心不會朝任何方向傾倒的問題。它就在那裡。
因此,恒常、維持、堅持,訓練心,使它在世間所有無常之中,能夠真正信任自己,依賴自己: 這些素質,就是決定禪修是否有所成就的關鍵。
(根據2002年12月某日開示錄音整理,本文來自坦尼沙羅尊者開示集《禪定》)